謝探微捏着拳頭,卻也不能否認。
自那日求助父親不成,他便生出了自己面聖陳情的想法。他是沒資格正大光明地進來,但在羽林衛接手國子監的警戒之前,金吾衛也是奉命在四周巡警的。
他雖不是負責此處,卻刻意求人換了崗位,便就是巡查之際發現了公膳所的小門。所以,他們竟是前後腳從同一處進來的,而之後也是同樣在找天子休憩之所。隻能說,萬般巧合。
“這時間監生都在大殿廣場集中,你穿成這樣出現在這裡很奇怪,我一眼就看到了,跟了沒幾步就認出來了。露微,太危險了!”
得知謝探微的用心,露微也再不好對他撒氣,可又想起他之前的表白,心裡一時犯難,“既然我已經來了,就不可能讓你替我面君,你快走!”
謝探微搖頭一笑:“既然我也來了,也不可能讓你獨自赴險,我不走!”
就這樣,兩人相持不下,凡露微說一句,謝探微便頂一句,各自都很有理。可也沒過多久,門外一陣響動蓋過了他們的争執之聲。謝探微頓時機警,半句話含在嘴裡就将露微攬到了身前,壓下她的頭,一起蹲了下來。
“你放開我!”露微也想看看外面的情況,卻被緊緊抵在這人的胸口,蹭了許久才稍稍探出半張臉。
謝探微雙目如炬,隻見廊下一行是官家穿戴,而其中一個手持拂塵,身形細瘦,跟在為首之人身側,萬分恭敬,倒像是——
“那個瘦子是不是個内官啊?”
露微先一步說出了疑惑,謝探微垂首看她,眼中透出笑意,“你真是聰明得不行。”
這個時候還有心思玩笑?露微本就動作憋屈,便用力推了這人一掌,可誰知手心汗濕打滑,力道用偏了,竟一下拍在窗框上!“啪”的一聲,連謝探微也不及攔住,而隻是眨眼功夫,兩把利劍就抵在了他們的咽喉。
“你們是何人?!竟敢刺駕!”
時間凝固了半刻,露微的心跳也像是漏了幾下,而再等有所感知,卻是謝探微伏跪在地,口中高呼:
“臣金吾衛中候謝探微求見陛下,實有内情,望陛下恕罪!”
難道天子已在眼前?對,對啊!執劍的侍衛第一句喊得就是“竟敢刺駕”!于是,露微瞬間什麼都顧不得了,也撲跪在地:
“陛下明鑒!我父趙維貞絕無結黨謀權,趙家有冤,乞請陛下重審趙家之案!”
兩人的話音回蕩在不大的庭院中,鋒利的長劍仍懸在他們頭頂,隻是衆人腳步挪動,緩緩擁趸出一個儀态瑰玮的身姿:
“謝探微?你可是新安姑母的長子?”
聲音沉穩,未見一絲惱怒,謝探微和露微同時擡起了臉,所見,正是一身常服的天子。
“回陛下,臣的母親正是新安郡主,但臣今日是另有大事而來。”謝探微說完,眼睛向露微瞥來,卻愈發從容:
“此女是前任吏部尚書趙維貞之女,因趙家遭貶,流落街頭而犯禁。上回臣被京兆尹杜石羽彈劾失職,正是憐其遭遇而枉法私放。臣雖為下等武官,卻不忍忠良蒙塵,故此擅闖驚駕。”
幾句話将事實删繁就簡,輕巧嫁接,似是周全大局,可謝探微竟是想将罪責都攬在他一人身上!“不是的!陛下,民女是自己想為父親伸張,與謝中候毫無關系!他原是想攔,卻被民女連累!”
皇帝卻仍不見改色,就算是聽到趙案,也出奇的平靜。他細細打量着露微,卻竟忽作一笑:“好一個小丫頭,好一個趙家之女,你父親可不像能養出你這樣女兒的人啊!”
即使是笑,也是天威難辨,露微不敢掉以輕心,複是一拜,道:“父親德高望重,民女生性頑劣,請陛下治民女僭越之罪,給父親一個澄清的機會!”
“陛下……”
眼看露微涉險,謝探微忙要再去回護,可天子忽一揚手,打斷了二人的心思。隻見天子稍稍側臉,喚來了那個手持拂塵的内官:
“丁仁成,把這兩個好好送出去。”
說了一半,天子又看向露微:“朕當日發落趙維貞去零陵,是命他攜全家前往,你為何一人獨留在此?”
“父親獲罪前,民女去外地探親,與父親錯過了。”露微和謝探微也是這麼解釋的,便一刻也沒有遲疑。然則,她也弄不清皇帝的意思:既叫好好送出去,便是沒有降罪,那就是同意重審了?
“陛下是願意重審父親的案子了?”露微不忍錯失面聖的機會,便壯起膽追問。
天子不答,轉身離去,隻留下了内官丁仁成。
……
“露微,别擔心,陛下重視修德,便定是個仁厚之君,剛剛也不曾降罪,你父親的案子是有希望的。”
國子監的祭典尚未結束,空蕩的街道上唯有謝探微和露微兩人。露微的心早已沉下,隻是也沒有任何喜悅可言。
“你以後能不能不管我的事了?”露微擡起一雙晶瑩的眼睛。
謝探微一笑:“我是為忠良言!”
露微歎了一聲,無意再與他争論,便轉身要走,卻被這人一步攔在身前:“還要怎樣?”
謝探微變得認真起來:“你今日能穿成這樣進去,必不是你一人之功。你現在寄居之處,定是國子監學官之家,是誰?”
“你——你問這麼清楚又想做什麼?!”露微不是不知道謝探微素來敏覺,但猜得太準,也讓她心頭一驚。
謝探微蹙起了眉頭,目露誠懇:“我向陛下那般表述,他定會認為我收留了你,所以但凡有信也必會傳至我家。你必定是不願跟我回去的,可你肯定是要等一個結果,而我也不想再找不到你。”
露微一時沒有想到這些,可若告知實情,萬一他再找來怎麼辦?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謝探微不難看出露微的疑慮,也自有考量,“你父親的事未了,我也尚且不能給你答案,我隻是想知道你能安然度日便好。”
露微的思緒恍然又被拉回到滞留趙家後院的那個晚上。她為了推辭,便說自己不信謝探微。那時混亂,沒有心情細辯謝探微所謂之“答案”,而現在似乎已經清晰。
“我不想要你的答案。若宮中傳信,你就叫人到宣陽坊楊司業家報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