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探微并非是排斥母親到了這種地步,而是真的不愛吃這種奇怪的補湯,可他更是不願拒絕露微的,隻好硬着頭皮俯身,就一下,立馬彈了回去,“聞好了,還……還行吧。”
“那你嘗嘗?”露微雙手端了起來,“先一口。”
謝探微抿起了嘴巴,後退搖頭。
露微見狀倒好笑起來,明明不是苦藥,明明也不是小孩子了,竟還如此幼稚,“那我先替你嘗一口?”露微很自然地想到了從前哄小澤蘭吃藥的辦法。
“别……”
謝探微也不忍心,但露微動作快,已舀了一湯匙送進嘴裡。可還不等湯匙拿出來,她就全吐了,沖到屋外作嘔不止。
謝探微慌然一驚,連忙追出去扶住,拍着她的背,急得臉色發白,“露微,露微!你别吓我!怎麼了?”
露微說不出話,隻覺滿口腥甜,似有鮮血的味道,又有一種膻臭,竟不知都是些什麼原料。好一陣過去,謝探微急得要叫醫人,她才分出力來攔住,緩緩直起了身。
“沒,沒事……”她将胃裡都吐了個幹淨,腿都軟了。
謝探微喘着氣,心疼不已,看露微有些支持不住,索性直接将人抱到了外間的平榻上,遞去杯水,“不是什麼東西都能直接往嘴裡放的,你傻不傻!”
露微抹着額頭出的細汗,腸胃還在翻騰,水也喝不下,擋開了,“你說是你母親送來的,還能是毒藥不成?你又不肯喝,我是想讓你快點好起來,你才傻呢!”
謝探微本看不得她難受的模樣,又聽這話,心裡頓時一軟,将她的手輕輕按下,替她擦拭起汗珠,“不管是誰給的,或是來曆不明,從未見過的,都要小心些,你若傷了自己,我會很難過的。”
“不相幹的,這是你母親的心意。”情狀忽然變得微妙起來,露微不禁避開了目光。
謝探微暗笑,盯着她霞色的臉頰,似隻是妝,又不止,“你知不知道,除了我母親之外,你是第一個會替我嘗藥的人,你的心意比什麼都珍貴。”
“我也是跟阿娘的學的,尋常哄孩子不都是這樣?你剛才那樣就很孩子氣。”露微稍瞥去一眼,直說了。
謝探微倒是不覺,再想想,也隻是對着露微能輕松流露一些吧,“那我不能辜負你,就去喝了。”說着,他便伸手去端碗,可還沒到嘴邊,又被露微攔下了。
露微低頭皺眉,“要不然,你還是跟你母親解釋一下,讓她換個方子吧。”
謝探微欣然一笑,放了碗,順勢握住了露微擡起的手,而正要說什麼,外頭小奴又來了,報道:
“中候,太醫署的姚醫官來為中候換藥,正在院外等候。”
姚宜蘇,院外,幾個字讓露微百骸一震,她甯願是再遇見謝探微的母親,也不願是這個形景。而謝探微毫無所知,還一臉幸然地對露微說道:
“姚醫官是太醫署的名手,正好請他給你看看,以免你剛剛那般傷了腸胃。”
露微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此時要走不僅沒理由,而且必要迎頭撞上姚宜蘇,不似上回還有别的路。
“太醫署的醫官豈是常人能用的?我在這裡也不像話,我……”露微急得站起來,腦筋急轉,隻看中了内室的簾後,“我躲一下,你們就在外間吧!”
謝探微根本沒有勸的機會,話音未落,露微已鑽進了簾帳。他不禁失笑,想想也有道理,便罷了,喚小奴帶醫官進門。
姚宜蘇雖是醫家名手,享譽鹹京,但也隻是個醫師,皇帝念其祖勞,才賜享七品,否則更是品階微末。故而,即使他心中藏事,在将軍府行走也很是端方恭敬。
“中候體健勝于常人,不過旬日已恢複大半,想來再有數日便能痊愈了。”姚宜蘇一邊為謝探微擦拭上藥,目光所及,忽而一頓——平榻另一側挂着一條女子的披帛。
謝探微還不知覺,口中道謝,一見幾案上那碗補湯,忖度就道:“可否煩勞姚醫官看看這碗湯藥,大約都是些什麼材料?”
姚宜蘇尚未從那條披帛上收回眼睛,遲了片刻才應下,便用湯匙攪動聞看,很快就有了答案:
“此湯藥中有黃芪黨參一類常見藥材,都可養氣。然則也有十足分量的阿膠、鹿羹,這兩樣雖是上等的補血之物,卻不宜同食,入口腥膻不說,若素常脾胃弱的人進用,反更傷脾胃。不知中候怎樣得來,依下官看,中候最好不要飲用。”
謝探微總算知道露微為何作嘔不止了,獨一個鹿羹便是半熟帶血汁的鹿肉搗成糜狀,尋常烹制就難以除味,這湯裡定是沒有做好的。
“那若脾胃不适的人誤食,怎樣緩解?”他忙又急問。
這對姚宜蘇來說都是小事,隻是他見謝探微的目光總往内室看,心裡亦不覺發沉,“因人而異,下官未察其體,不便擅下藥方。中候大可将人帶來,下官定會盡心診療。”
謝探微不就是想這樣?愈發心動,目光也不太遮掩起來,“多謝醫官,我隻是随便一問。”
姚宜蘇暗舒了一口氣,沒再多說,告退而去,但在踏出房門的前一瞬,目光也最後看了一眼内室。
……
姚宜蘇前腳離去,謝探微便急不可耐地跨到了簾後,可露微整個人都僵着,臉色比之前還差。
“怎麼了?更難受了是不是?!”
謝探微方才問起如何緩解,便是想起露微之前虛勞暈厥,也是内犯脾胃引起,這時就更怕了,立馬就想把姚宜蘇請回來,但自又被露微一把拽住。
外間的交談露微聽得一清二楚,而一些謝探微沒有察覺的意思,她也是明明白白,“我,想回去了。”
“你這樣回去我怎麼放心?”謝探微見她額上還在不斷冒出虛汗,憂心不已,“剛剛醫官的話你都聽了,另請醫人來看可好?”
露微此刻有千言萬語,卻都被心裡千頭萬緒擋下了,“謝探微,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謝探微一怔,旋即又笑開了:“别怕,今天隻是不巧,我們之間自該堂堂正正。我不是說了,一待你父親回京,我便立刻請阿父去你家下聘,與你議婚。”
謝探微顯然不可能聽懂露微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