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探微的從天而降并非偶然。楊淑賢在被露微支開後就立即奔赴了将軍府,而在半路上就遇見了早已煎熬不住的謝探微。于是,淑賢便将什麼都說了,而謝探微既未多問一句,更不曾遲疑半刻。
暖室相對,隻三天不見,卻有隔世之感。
“你就真的沒有想問的嗎?”露微等了許久。
謝探微一直隻是盯着她看,這句話音又落下許久,忽然才動了一下,“今天是我第一次威脅旁人,我說得好不好?”
露微怔了一下,一笑,淚意湧上眼眶,“好。”
“但他要是真的敢試,我就真的會做。”謝探微的目光不改,更添了許多不容侵犯的冷峻。
露微沒見過謝探微這副神色,漆黑的眸子籠罩着她,讓她不知所措,也不敢深思,“你别這樣,我害怕。”
隻一個“怕”字,謝探微眼中深邃化為烏有,立刻傾身抱住了她,“以後有我在,什麼都别怕。不管是姚家,還是趙家,誰都别想欺負你。”
露微聽見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又不斷突突向上。
“露微。”謝探微忽而深切地喚了聲,一隻手沿着她纖薄的身子緩緩向上,擡起了這張微紅的面孔:
“我們相識晚了幾年,這已無可改變,我不能替你将所有屈辱都讨回來。但從現在開始,你要時時記着,我謝探微不會因你從前的任何一件事而低看你一眼,永遠不會!”
露微的淚水無聲落下。
謝探微的臉上卻點綴起笑意,慢慢的,他俯下臉龐,一點點靠近了那枚淚珠滾過的唇紅。唇是軟的,淚是澀的,但交融其間,卻如春夜潤雨,妙不可言。
良晌。
“謝探微,我其實一直是跟我阿娘姓的,她姓宋,所以我叫宋露微。我們是不是該重新認識一下?”露微倚在謝探微的胸膛,撫弄着左腕上的鑲金玉镯。
謝探微好似随意地一笑,“那不要緊,反正你下半輩子都會被稱作謝夫人。”
露微一時不語,等到謝探微察覺垂目,卻是見她出了神,“是不是累了?”
露微仰起了一個明媚的笑臉:“謝探微,你再親我一下吧。”
……
雲開霧散之後,露微便同謝探微回了将軍府。用楊淑賢的話說便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眼裡再無大恩人。露微與謝探微皆是笑而不語,臨行前雙雙向這位楊大恩人拜了一禮。
到了将軍府,露微還是選在原先的廂房住下,身邊除了多了一個雪信,一切還是簡素的樣子。收拾安置之際,謝探微暫說有事,獨自去了晏令白的内堂。
晏令白自然也知曉露微的到來,但他尚不知許多事,開口便是先問:“敏識,我也知你們彼此有意,可你這樣做是否有違禮法,于露微的清譽有損啊?畢竟,她長兄已經回來了。”
謝探微坦然一笑,都能猜到晏令白會說什麼,“阿父,那你就不奇怪,露微的長兄回京數日,為何也不來接她?”
晏令白隻聽聞露微此前都忙于歸置趙府,又去城門迎接了家人,并沒想過别的,“她家中又出什麼事了麼?”
“準确說來,那不算她的家。”謝探微将心氣沉了一沉,“阿父,露微并非趙家親女。莫看她待趙家情深義重,隻恐趙家早就棄絕于她了。”
“并非,親女?!”
晏令白驚得頓步後退,近乎要支撐不住。可此事雖是令人意外,這副神色卻好像有些過了。
“阿父,怎麼了?”謝探微疑惑不已。
晏令白一手扶在案上,許久才擡頭,目光卻是茫然的,“當日我奉旨兵圍趙家,是知道趙公先後有過兩位夫人的,所生一子一女是隔母的,可……”
謝探微仍看不懂晏令白的神情,也不知他是怎樣探知趙家曾有兩位夫人的私事。
金吾圍府隻為捉拿趙維貞,而清點罪臣家眷通常是刑獄三司論罪時需做的,可趙家的案子根本就沒有經由三司會審,是天子直接發落,隔日就遣出了鹹京。
“他們不僅是隔母,露微的母親是被趙尚書搭救的孤女,彼時就已經懷有身孕,生下露微後才與趙尚書結為夫妻的。”
左右是理弄不請,謝探微也隻想道出自己的要緊事。然而,才隻說到這句,晏令白就直接跌坐下來。謝探微慌忙去扶,臉色也吓得白了一層:
“阿父,你身體不适嗎?我去請醫官!”
晏令白緩緩揮了揮手,雙眸變得渾濁,“那孩子有沒有告訴過你,她的生辰年歲?”
謝探微點頭:“開和元年九月初三,她今年十七了。”
“是十七,不是十六?”
“開和元年九月至今,不就是十七麼?”
……
掌燈時分,謝探微自内堂轉回廂房,可走至院中忽聽房中有些不太尋常的動靜,等進門一見,卻大為驚疑:露微坐在榻邊,兩手不停地抓撓腿腳,白襪上竟都印出了血痕,而雪信和丹渥一旁苦勸,她卻連頭都不擡。
“怎麼了?!”
謝探微自然着急,露微聞聲一慌,動作是停了,卻又忙用被子遮住了雙腳。
謝探微隻想立刻查看她究竟如何,手伸出去一半,頓住,轉向了一旁的侍女,“你們說。”
誰知,雪信早憋不住了,第一個回話,“娘子在姚家時常被老夫人刁難,冬天罰她跪雪地,一跪就是一夜,于是腿腳上落了凍瘡,每到這個時節便會發作,奇癢難耐,非得抓破了才能好些,可一旦潰爛更是大事啊!”
謝探微的怒意自聽到“姚家”起便壓不住了,隻是看着露微萬般難色,才切齒忍下,“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