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時分,負責城西巡警的一隊金吾兵照常在街道上巡視。經過一條巷子時,為首的郎官忽然停了,腳步一轉,朝巷口舉起了燈籠:
“陸執戟,是個人嗳,八成又是個喝多的!”
光亮照去,士兵們都看清了巷口趴着的那一坨是個人形,而他們口中的陸執戟,正是陸冬至。
“去!翻過來看看,活的還是死的。”
但凡巡夜所獲犯禁之人,半數以上都是醉漢,陸冬至已經見怪不怪了。可正當士兵們将人擡到跟前,陸冬至卻忽然睜大了眼睛,他竟認得此人。
“二公子!二公子?醒醒!”他連忙将人接過扶坐起來,不停拍打面頰,可這位二公子酒氣沖天,醉的是不省人事。
士兵們見他這般都奇怪起來,都聚過來細看,問道:“這是誰家的二公子啊?多大的官啊?還能不能送京兆府啊?”
陸冬至看着這爛泥一般的人,心緒未定,“就是咱們謝中候家的二郎,偏偏今天他阿兄還不在,真讓人鬧心。”
衆人一聽是謝家,驚了,“中候素來公正,從不徇私,可我聽說中候也不大與家裡來往,咱們怎麼處置啊?”
陸冬至豈不比這些人更知謝探微的家事,想了想,隻道:“先帶回去給他醒醒酒。”
……
近來趙維貞總被皇帝傳召議事,授課的時辰不太一定,于是露微上職的時辰也變得寬泛起來。
這日辰時,露微才不慌不忙地走到皇城門下,便要掏出身牌給守衛驗看,眼睛一擡,竟見到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謝家二郎謝探隐。而在其後追着來的,還有陸冬至。
這兩人一個專心往前沖,一個專心在後追,都沒看見露微。但露微也不難看出不是什麼好事,當機立斷,叫住了陸冬至。
陸冬至腳步急刹,又舍不得放走謝二郎,擰着臉就道:“我現在很急,以後再跟你解釋啊!”
露微翻了一眼,追去兩步,又把人攔住:“你現在就說!你要是有辦法,還能這麼急?”
露微看他看得極準,他也知事關謝家逃不過露微,這才道:“他昨夜醉酒犯禁,我把他帶到了監室。可偏偏謝探微不在,剛剛回來見了,二話不說就去京兆府替弟弟領罰去了。接着這二公子就醒了,不讓他阿兄替罰,便這樣了。”
原來這回事,露微聽得笑出來,既不急謝探微會受刑,更不必再去追二郎,隻道:“你這麼急,是擔心謝探微受刑,還是怕謝探微怪你沒看住他弟弟?”
陸冬至腦子轉不過來了:“你還笑得出來啊?”
露微其實是幸災樂禍。
她既已知謝二郎是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虛僞之人,那他必定是要維持自己的好形象,不能讓自己理虧。如今,是他自己先闖了禍,謝探微不知情,隻一片真心想維護,可他要是真容得長兄替他受刑,傳到父母耳中,便是虧上加虧。
上回春闱放榜時,露微已三言兩語将謝探微愛護弟弟之情說給了謝家母親,謝二郎必是出于不屑才急着将餅餤丢棄。如此之人,怎會不知長兄此舉于他來說,根本就不是“維護”呢?
露微突然很想去看看,那謝二郎是如何進退兩難,還要不露破綻,繼續裝腔的。
“我還有時間,咱們一起去京兆府。”
……
謝二郎的腳程不快,露微二人雖耽誤了幾句話的工夫,等趕到時,也才見他的身影進去。
“自杜石羽罷官後,如今京兆府是誰當家?可知為人?”雖然心中不亂,但露微思慮着,還是想周全為上。
“叫周崇,反正就是按律辦事,我也不深知。”陸冬至答道。
露微點點頭,既能按律辦事,也不是大事,謝家的聲名在外,大約也是為人顧忌的,“你現在進去攔着點謝探微,我不便,就在這裡等你們。”
“萬一謝探微已經被打了呢?”
露微隻将人往裡推:“你聽我的就是!”
陸冬至也不敢再拖延,進去了。露微便在門下守着,徘徊踱步。然而,倒也不用一刻,三人就出來了。一左一右是謝探微和陸冬至,中間那個臉色最差的,當屬謝二郎。
露微果然沒猜錯,迎上去前,隐下了嘴角笑意。
“怎麼樣?還好吧?”露微站在謝探微身側,瞥眼二郎,幾道血痕是打在背後的,但其人尚能活動,并不很重。
方才陸冬至進去,已将露微在外的事告知了謝探微,但他雖不驚訝,卻似有什麼考慮,先将弟弟交給陸冬至扶着,将露微帶遠了幾步,說道:
“微微,我知道你不想我受刑,可你不該攔着冬至。日前我已請阿父上書陛下,将犯禁的刑罰有所改動,如二郎這般初犯,也不過是笞五鞭。這五鞭對我來說無所謂,可二郎是個讀書人,受下五鞭卻有些重了。”
露微明白得很,并不在意話中輕微的責怪,笑道:“你疼愛弟弟,卻又公正無私,不能直接免罰,難道自己替罰就不是出于私情?反正都打了,你也不能替了。”
“我身為長兄,又是金吾衛,他犯錯,我自當有責任。況且,母親最疼愛他,一定看不得他如此。所以,無論于公無私,我都該這麼做。”
沒想到,謝探微還當真較真起來了,露微收住了笑。
“阿兄,你們别為我争了。”
兩人正沉默,不料那謝二郎忽然插了一句,又一副忍痛的神色走過來,拽住了謝探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