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微這才擡頭,伸出手掌感受,果然有些雨點,也不大,“剛下吧,沒事,東宮很快就走到了。”
楊君遊仍将傘送了過去,卻又道:“我送送你,有些話想說。”
露微不好再拒,接過傘與楊君遊一起往外走,但見他并無第二把傘,便将傘稍稍向他側了些去,“楊員外不妨直言。”
楊君遊先一歎,說道:“開明的情況我都知道,也曾勸他,卻無用。我沒想到你今天能這樣做,做得真好,如此流言便可不攻自破。你的這份苦心,想必開明也會早日想通的。”
楊君遊和趙啟英的關系露微是清楚的,卻也沒想到楊君遊能有此心,感喟道:
“楊員外真是通透之人。我雖不知流言從何而起,但近來趙家正在風頭上,也是無可避免。我總想父親年邁,實在不能再受風波,他就阿兄這麼一個兒子,豈能父子反目?于我自己并沒什麼,反正趙家以後還是要交到阿兄手裡,承續下去。”
楊君遊聽來,眼睛裡盡是贊賞,“家業傳續,自是靠子弟延慶,然則我以為,女兒也從來不是外人。就如你,道理切至,言辭豁達,可以稱得上賢媛,亦為家門之幸。”
露微倒沒想這些,聽得臉上發燒,一笑掩飾,“那既然楊員外願意留心我阿兄,那今後可否請楊員外閑暇之餘,稍加看護,不讓他再言行有失?”
“你放心。”楊君遊不假思索。
……
将人送到通往東宮的夾道口,楊君遊便不能再往前去了。雨還在下,露微還傘他也未收,等回到吏部,官服都半濕了。
“君遊啊。”
楊君遊正要回職房擦拭整理,不料還在廊下就被從後叫住。他聽聲音就知道是尚書謝道元,連忙回身行禮。
然而,謝道元隻是對他一笑,似乎并無正事,“君遊,我看過你的履曆,楊司業教子有方,你是二十二歲就中了進士吧?和趙啟英是一樣的。”
楊君遊到任不久,還不大深知長官,隻是素日公務,看得出謝道元勤勉正直,頗有才能,心裡是當做尊長敬服的。
楊君遊是第一回被問起私事,想來謝道元應是看見了露微來送飯,也看見自己将人送了出去。但他聽小妹說過,露微落難時曾受謝家恩惠,謝家應該是清楚趙家家事的。
他便也沒什麼可避諱的,坦然道:“下官确實和開明一樣,既同榜也同庚,早有交情,與他的家人也相識。”
謝道元微微擡了擡眉頭,似乎略微小驚,頓了頓又問:“哦,原來如此有緣,同榜同庚,如今又共事,那你們的孩子也差不多大了吧?或許将來更有緣分。”
楊君遊一時懵住:“回尚書,開明雖早娶有子,可下官尚未成婚,就更沒有孩子了。”
謝道元臉色一凝,神情不可揣測。
……
夾道口前去是東宮的宮門,往西穿過廊道,卻有一片蓮池。目下還不到賞蓮的季節,四周靜谧,池面漂浮着去歲敗落的殘枝,也倒映着露微和謝探微的身影。
“你想問就直說,不是看見了嗎?”
與楊君遊才道别,謝探微就随後出現叫住了露微。午時才過,他是回來換防報備的,而吏部南院與金吾衛官署都在一條橫道上,楊君遊與露微撐傘而過時,他恰好看見了。
然而,叫住了人卻久未發言。
“他是賢兒的長兄,吏部員外郎楊君遊。”露微早把謝探微這點小私心看穿了,等得不耐煩,直接說了。
“那,那你去吏部找他,幹什麼啊?”終于,謝探微開口了,但也把心虛寫在臉上。
露微歎了聲,隻好把事情說了一遍,心裡卻也愈發煩躁,“你是信不過我嗎?你看我何時管過你的行蹤了?”
謝探微近來忙得很,除了上職,更有密事,與露微上次見面已有多日,又見她與一男子同撐一把傘,難免情急了些。
“微微,我沒有。”他想去牽住露微的手,被躲開了,低了低眼睛,卻又道:“我不是同你說過,讓你不要管趙啟英的事了嗎?他能知好歹?”
若謝探微單是那點小心思,露微或許也不會如此心煩,可她心裡其實壓着件委屈事,不見面不覺,此刻已不自控地顯現了出來:
“就許你替你弟弟受刑,卻不許我勸我阿兄回家,這是什麼道理?你弟弟知道好歹,醉酒犯禁鬧到京兆府也不怕,反正有你這個冤大頭頂着!我阿兄是不知好歹,但議論紛然,我家卻吃罪不起,我竟甚為遺憾,怎麼我就沒有你這樣能頂事的長兄呢?!”
謝探微是完全沒發覺上回自己對露微有所疏失的,于是這話聽來就像是耳邊的驚雷,複雜得讓他都懵了,不知先說哪個好。
“為弟弟受刑的理由我已經解釋了,況且你也攔了,為什麼還這麼說?趙啟英的事能一樣嗎?我叫你放心,這些議論都是一時的,你偏要都攬在自己身上,你能頂一百個趙啟英,但他自己糊塗也是無用。我可以給你頂事,但不能做你兄長,不要說這樣的氣話。”
半晌,回過神的謝探微還是苦口婆心地勸了一遍,可看似說得無所遺漏,卻隻見露微的臉色越來越差:
“你叫我放心,我就放心,你做什麼了能讓我放心?光動嘴嗎?連楊君遊一個不相關的人都知道,我去示好能化解流言,他贊我做得好,明白我一片苦心,可你呢?隻會計較我與他撐傘的小節,毫無風度!謝探微,你不了解的事多着呢,少自以為是了!”
謝探微到這時才明白,露微真的不是說氣話,而這番話也無疑在他心頭深深紮進了一根芒刺。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楊君遊?”
露微的氣息顫了顫,望着謝探微半是質問,半已黯然的目光,将手中傘骨握得吱吱作響:
“于此事上,就是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