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啟英一直寄居嶽家也非長久之計。
事情過去幾日,露微開始有了這個想法。因為,她各處留意所謂的議論,沒見好,反比之前的聲音更雜了。但要解決此事,她也有了些主意,隻是先要說服父親。
一日傍晚,掌燈之際,露微代替點燈的婢女進了父親書房,父親見了她,原也未停筆,可還沒聽她上三句,就不僅放了筆,還起身将她拉到了身邊,燈也不讓添了。
“你說什麼楚王?!誰告訴你的?”
父親的反應讓露微一驚:“不用誰告訴我啊,我不是早就和阿耶提過嗎?之前彈劾阿耶的舒正顯是楚王的嶽丈,楚王妃又和姚宜蘇有關系,雖然我沒有證據,但就覺得是他們在針對趙家。”
趙維貞暗舒了口氣,臉色緩和多了,“那也不必你操心,阿耶也和你說過,朝廷之事與你無關。你長兄那個樣子,阿耶早想罰他,就更不必你管了。”
露微抿了抿嘴,牽住父親:“我不管朝廷之事,管家事還不行?反正阿耶六歲起就讓我管家了,現在要即刻剝奪不成?”
趙維貞對女兒心硬不起來,擡手一點她的額頭,隻道:“你長兄若是能聽你的,豈會有這樣的事?”
“那要是阿兄能聽我的,阿耶就讓他回來?”露微緊接着道。
“他回來,外頭就不議論了?”趙維貞的反問也緊等着呢。
露微雖無十分把握,卻覺得值得一試:“那些議論本為挑動阿兄,若阿兄久不回家,隻會更成笑話,他豈不更生氣?如此流言循環不止,隻會更讓壞人得逞。”
趙維貞始終不大信,回到書案前坐下,繼續提筆,“開明心高氣傲,正是不服如今官職,才被閑言左右心智。他若不自行捱過目下的困境,經不起這點波折,一輩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原來,父親也是了解長兄的,并不是單為他動手或是某一件事去責罰他。露微更有信心了:
“我就當阿耶答應了啊!”
說完,露微邁着輕快的步伐離開了書房。可趙維貞又頓筆擡頭,對着門外喟然一歎。
他是知道一切内情的。
……
露微如今女官的身份,讓她可以在皇城之内自由行走。
這日臨近午時,東宮課業暫歇,她便悄悄出來去往了吏部的官署,手裡還提着一個精緻的食盒。不多時到了,正趕上吏部的官員午休,都從各自的職房走出來,在廊下擺開小案用膳。
吏部是沒有女官的,于是露微在院中一站就吸引了衆人的目光。但她既不膽怯,也正是要讓人看見,便越發擡頭挺胸,眼睛左右掃視,隻為尋找趙啟英。
倒也不費事,腳步走到南邊一間職房,露微便瞧見了那個熟人,他還在伏案書寫,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專注樣。
“阿兄!”露微了然一笑,不信他有如此定力,故作高調地喚了聲,“我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果然,趙啟英驚得連手裡的筆都滑了,墨迹在紙面滾散,一份書稿都毀了,“你——又想幹什麼!這裡可是吏部!”
趙啟英枉自發出切齒之聲,卻都含在口中不敢放聲,目光抖動,又不時關注着外頭的動靜。露微便更知她是來對了,别的地方都沒這個效果。
“我說了,來給阿兄送好吃的呀!”露微歪着腦袋,佯作天真一笑,直接将食盒送進了趙啟英懷裡,也知他要推開,便很快摁住,借力傾身,湊到了他的面前,眼睛瞪視:
“我告訴你趙啟英,你最好老老實實聽我的!否則,我讓你最後這點臉都沒地方放!如今外頭怎麼說都不要緊,但你要是真信了,與家中斷絕,那你的好日子還沒來呢!”
露微的聲音雖低,力度卻很重,趙啟英顯然被前後的反差吓到了,面上憤然猶在,卻一點點正在化為驚疑。
露微嘴角泛出笑意,繼續道:“我限你兩三日内自己回家來,不管你多不樂意,都得給我裝得樂意,一路都要帶笑臉。還要記得管好你夫人的嘴,她竟敢埋怨陛下賜你的官職太低,又敢嘲笑太子年幼,如此無知無畏,在家或許沒事,可倘若她說順嘴了,哪天在外頭也這麼對别人說,你就試試,這天下還有沒有比八品主事更末流的官職,甚至也可以再嘗嘗千裡流放的滋味!”
趙啟英的臉色褪成了慘白一片。
露微知道自己達到目的了,坐回原位,神色又變回了平常,高聲道:“公務繁雜,一時是做不完的,阿兄千萬要自珍,該吃飯就吃飯,該下職就下職。等嫂子家的家事了了就早些回家,父親都想澈兒了,他還說,不行就把舅郎接來同住,反正本就是親戚。”
說完,露微也回頭瞧了眼,盯在門口的許多雙眼睛瞬間就散開了。她覺得這場戲應該是讓他們滿意的。
“阿兄趁熱吃,我還要回去侍奉太子,便走了。”
露微将食盒打開,一層層的菜肴都端了出來,又把一幅筷子塞進了趙啟英僵硬的右手。而直到露微走出職房,趙啟英都說不出一句話。可這是最不要緊的。
複過廊下,還是有眼睛暗暗瞥她,她腦筋一轉,便反而正大光明地一一回禮,說道:
“阿兄一向承蒙各位官人照拂,露微在此替兄謝過。今日我備下的菜肴尚算可口,諸位若不介意,阿兄也甚願與諸位分享。”
但自然,是沒人會去分享的,隻是都在眼神中對露微增添了些許或感佩或驚歎的意思。
露微都沒再理會,轉出連廊,走向吏部大門。然而——
“趙學士留步。”
忽然有一人追了出來。露微便頓步回頭,卻先見一幅撐開的傘面,待傘舉起,方見其人:
“楊員外?找我有事?”先前在裡頭,露微倒沒關注過楊君遊在不在。
楊君遊溫和一笑,向露微送去傘把,“拿着,你沒發現下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