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探隐原是一早就出去了,踏進府門時已将宵禁,通身疲倦,卻不見小奴甯英來迎他,方要喊人,隻見母親就坐在前院,眼睛盯着他,面上很是嚴肅。
“去哪裡了?你怎敢屢教不改?”
二郎知道母親是最心軟的,甚少這樣神情,心沉了沉,還是先去見禮,說道:
“阿娘,我早不飲酒了,怎麼叫不改呢?我有個幾個同是落榜的朋友,每次相聚都是讀書論道而已,也約着明年一道再試春闱呢。阿娘,你要相信我啊!”
以李氏所知,這小兒子自小性情乖覺,尤其是嘴巴讨喜。從前在老家還不覺什麼,到鹹京後,想也是年紀漸長,開了眼界,倒越發有些世故了。
“二郎,你要讀書是好的,卻不見得總要出門,隻叫你那些朋友都來家裡,為娘也會好好款待他們的。如此,你父親見了,也知你是悔改上進的啊。”
謝探隐把嘴一抿,自是不願,片刻忽然一笑,向李氏膝前伏去,道:“阿娘,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在家,阿兄也不常回來,身邊冷清了?”
李氏眉頭皺起,輕歎了聲,“你阿兄有晏将軍管教,娘不擔心,隻是你,難道也要給你找個先生約束着?你從小就在娘身邊,什麼苦也沒吃過,娘是真怕你……”
“娘!别說了。”謝探隐收住了笑,眼睛低去,掩住些許情緒,“我是不如阿兄出色,可阿兄如今怎麼就不讓人擔心了?他上次回來說要去給趙家入贅,阿耶阿娘竟是同意的?”
這倒真是李氏心頭大事,但不見謝道元做主,尚無定論,“娘還是那句話,家中大事不必你操心。”
既提到此,謝二郎豈是無心,便起身坐到李氏身側,“阿娘,這不是操心,是我想為家中分憂。我知道,你早想讓阿兄成婚,幾年前他不肯,也沒定人選,可如今雖有個趙家女,看着有些才貌,卻當真适合阿兄麼?”
“适不适合你怎知道?”李氏想起二郎對趙女其實多有微詞,“你又想說什麼?入贅的事還沒定呢。”
“但阿娘肯定是不願意的,不是嗎?”謝探隐緊接着道,“今天就是阿娘罵我,我也要說。阿兄雖不與家中親近,但也不至于斷絕,可如今我們家還不及去下聘呢,那趙露微就能讓阿兄存下抛家舍業之心。我還聽聞,趙家親生的獨子與她不和,她竟能令父親将親子趕出家門,回頭又去示好,将人請回家。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子,竟有這般拿捏人心的手段,也難怪阿兄為她神魂颠倒。可不知是不是連這番入贅的言論也是她的計謀?她定知道,阿兄是長子,家裡定不許入贅,可她自己身份不明,難免不配,便先哄了阿兄死心塌地,再謀前路。”
謝探隐一句趕着一句,比他背書時還順暢,李氏直接便聽愣了,簡直難以置信,一股氣堵在嗓子口發不出來。
正此時,院前小奴忽至:“郡主,晏将軍到了。”
母子二人同時轉臉,晏令白站在門樓間,臉上淡笑着。
“哦,将軍來了。”李氏連忙收斂情緒親自相迎,心裡不由地一陣發虛,不知二郎那番話有無被聽了去。
“郡主,我有些事找德初。”晏令白隻是平常一語,然則,眼睛一擡,目光分去了随母親身後來見禮的謝二郎。
李氏也知晏令白來不會是找别人,暗舒了口氣,瞥眼門樓,“大郎沒有跟将軍同來?”
“他在上職,此刻無暇,但郡主放心,我會叫他常來的。”晏令白還是笑着,說着一轉,卻問起謝探隐,“二郎,你父親是在書房麼?”
謝探隐與晏令白并不親熟,行禮後隻是安靜站着,不料晏令白能問起他來,又不得不應:“大約在的。”
他被母親阻在前院,費了這些口舌,根本還不及進去。
而這些,晏令白都知道,“好,那你去禀報,與我帶路就是。”
謝探隐一愣,更不解其意,想這晏令白豈是外人,來去何時動過這些虛禮,可正遲疑間,母親李氏遞來眼色:
“二郎,将軍和你說話沒聽見?還愣着幹什麼?”
李氏倒覺得很正常,謝探隐便再不能拖延,硬着頭皮向晏令白做個了延請的手勢:“将軍這邊請。”
謝府更比将軍府占地寬闊,前院到内院需費些時刻。謝探隐隻求趕緊了事,走在晏令白身側,一直都低着頭。卻不料,未行一半,晏令白忽然就在水池廊橋上停住了。
“将軍怎麼了?”謝探隐這才擡眼,卻瞧不懂。
晏令白觑眼看他,:“你似乎很關心你阿兄,平常他不回來,倒也不見你去看他,以後大可常來啊。”
這話的意思淺得不能再淺,換言之,就是直白,謝探隐的神色頓時一僵,“阿兄,他戍衛……事忙,我不便打攪。”
晏令白看謝探隐的臉色便知,他是聽懂了,一笑,“再忙也有下職的時候,莫非是你太忙,既要讀書,又要時時陪母親說話,還需——操心着阿兄的婚事。”
謝探隐從沒這樣獨自接觸過晏令白,話又說到了這個份上,已然緊張得不行,喉嚨裡咽了又咽。但又想,晏令白畢竟不是他的義父,與家裡關系再好,應該也不至于對他訓教。
而且,他也不明白,自己那番話并沒有半句說長兄不好的,晏令白怎會看穿他的心思?又到底想說什麼?
“我所說的都是關心阿兄,以我家的門第,長子若是入贅别家,豈不為人笑柄?将軍是阿兄的寄父,一定也希望他好吧。”
見謝探隐毫不避諱,晏令白卻更了然,“你可以關心阿兄,也可以擔心你家的名聲,卻何必把髒水都到潑一個女孩子身上呢?你對趙家的事了解得如此詳實,言之鑿鑿,倒讓本将懷疑,前些時候有關趙家的傳言,難道竟是二公子的手筆?”
晏令白就是平常說話的聲調,不急不緩,卻将謝探隐吓得腿上一軟,扶着廊橋的闌幹才不至落水。
“将,将軍,此話何意啊?我……我就是怕阿兄一時糊塗斷送前程,真是關心他啊!”
晏令白逼近了兩步,耐心有限,“你若真心關愛兄長,下回就不要将他贈你的餅餤當街丢棄了,知道了嗎?”
晏令白答應了露微不能将此事告知謝探微,但他卻可以用這種方式敲打謝二郎。他亦遠沒想到,這個二郎不僅是露微見到的那樣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其用心更是卑鄙。
謝二郎滿頭冒出虛汗,面色灰暗,再無話可說。
“我不會告訴你的父母長兄,但,這是警告。”說完,晏令白丢下冷冷一哼,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