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你為何突然要冬至去靈州啊?”
謝探微剛把陸冬至送出門,但沒從陸冬至口中問出名堂,隻知是晏令白的安排。而從他知道陸冬至要出遠門,到陸冬至離家,也就是這一早上的事。
“自然是有事叫他去做。”晏令白隻是低頭伏案,“不該問的别問,許你知道的,你會知道。”
謝探微心中揣摩,覺得陸冬至應該還不知道目下大事,但阿父這話又很嚴謹,還是難猜,“冬至從未獨自行動過,阿父就不擔心嗎?靈州雖不算太遠,但來回也得半個月。”
“靈州太平之地,他又不是孩子了,總要曆練幾回。”晏令白仍不擡頭,輕笑,“你足足給他多帶了兩大包的行李,又是錢又是吃的,還要擔心什麼?”
謝探微抿住嘴,倒也不知該說什麼了,但越發想來,這還是他和陸冬至二十年來第一次分開,心裡還是不适應。
陸冬至比謝探微小三四歲,和謝二郎年紀相當,自謝探微五歲到甘州,陸冬至便已在了。因遠離家人,倍覺孤單,謝探微便将陸冬至當成了親弟弟,自小親厚。
至于陸冬至的身世,他也是大了些才問起晏令白。當年賊兵犯境,搶掠了一個陸姓村莊,除了被母親護在身下的一個嬰兒,全村無人幸存。那天正是冬至,晏令白在死人堆裡聽見哭聲,抱出來一看不過兩三個月大,又是個男孩,便為他取名陸冬至,留在了身邊。
正因此,謝探微雖總覺自己是家中“棄子”,但看到陸冬至,父母雙亡,無依無靠,便更對他憐惜愛護。二人在甘州時同吃同睡,習武行軍都在一隊,到如今住在将軍府裡,謝探微甚至還會起夜,跑到陸冬至屋裡看他有沒有踢被子。
總之,情深義厚。
“你今天無事可做嗎?”半天不聞謝探微的動靜,晏令白又問。
謝探微回過神,卻又道,“阿父,冬至要做的事危不危險啊?”
晏令白稍一停頓,嘴角揚起一絲笑,“他現在應該還沒出城,不然你去替了他?不過就是半個月,正好,等你回來,露微的身體應該也養好了。”
晏令白點中了謝探微的封口穴,他立馬不提了,“阿父,我覺得還是你說得對,冬至也大了,該去曆練曆練。”
說完,謝探微便轉身跑了。那動作快得,晏令白聽到話音擡頭的時候,堂中隻剩一陣風了。
晏令白朗聲大笑。
……
春三月,風和晴暖,正是人們出遊賞景之時,街道上車馬往來熱鬧。陸冬至雖負重任要出城去,卻也因此不得疾馳,隻能穩速走馬,防備蹭撞。
然而,好不容易到了城門,正欲加速,卻忽被一個清亮的聲音叫住了。他摸不準哪個方向來的,隻向各處都張望了一遍,沒見着,卻一低頭,馬下仰着張笑臉:
“陸冬至!我在這兒呢!”
是楊淑賢。
“人太多了,我都沒找着!”陸冬至立馬跳下馬,笑容跟着浮在臉上,兩手不自覺地在身側衣袍上亂搓,“你是出來玩的?”
淑賢一身俏麗春裙,雙環髻上珠翠如星,頰腮打了一層薄薄的胭脂,把張圓潤的小臉襯得愈發嬌豔了。
“嗯,我阿兄帶我出來踏青!”
她一笑,歪着腦袋指了指身後的馬車,車前高頭馬上騎着一位年輕郎君,風姿卓拔,十分儒雅,便随着妹妹所指,先向陸冬至稍稍颔首,緻了一禮。
陸冬至知道楊家有一位長兄,但不曾有機會見過,露微和謝探微又都不在,他莫名有些緊張,隻慌慌地拱手還過一禮。
“你這是要出遠門嗎?就你一個人?”這間隙,楊淑賢已把陸冬至打量了一遍,指着他馬鞍上挂着的兩個大包袱問道。
“不算太遠,半月就能回來。”陸冬至點頭道,喉中咽了咽,兩手背在身後摳着衣角,“那我就不打攪你們了,先走了。”
說要走,腳步紋絲不動。
“要這麼久啊!”楊淑賢也像是沒聽到他要走的話,還是自顧問着,收了幾分笑,“是将軍派你去的嗎?”
陸冬至還是點頭,餘光隻覺馬上的郎君瞧着他,越發把頭低了,分出一手抓上了缰繩,“我真的得走了。”
淑賢吸吐了口氣,抿起嘴巴,終也點頭:“那你,一路當心。”
“多謝。”
擠出兩個字,陸冬至就橫着身子,背貼着馬身,似隻螃蟹般橫着牽馬往前挪,一直挪到稍空的地方,才翻身上馬。
可眼見這人絕塵而去,楊淑賢還在原地不動,直到楊君遊下馬走來,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東西,你不應該急着和為兄解釋一下嗎?”
“什……什麼啊?”楊淑賢臉上一紅,目光閃爍,要上車去,又被楊君遊攔住,“哎呀,他就是……就是微微阿姊的朋友嘛!”
楊君遊自回家來,被小妹灌輸了許多故事,卻沒聽過這麼一位“朋友”,“誰家的公子?叫什麼?幾歲了?”
楊淑賢知道自己這兄長素來嚴謹,有時較起真來比父親楊獻還像個老學究,不想說,又不得不說,但陸冬至的情況也簡單,幾句話便說清楚了。
“就這些了,但他幾歲我不知道。”
楊君遊忖度了片刻,臉上倒沒什麼情緒。
“阿兄,怎麼了?”楊淑賢看不出意思,挽過兄長的胳膊,輕輕搖了搖,“你不喜歡他?”
楊君遊卻一笑,擡起另一隻手撫了撫淑賢的腦袋,“我還不認識他,但,你可别欺負人家,他怕你。”
“嗯?”楊淑賢秀眉一皺,“我沒有,你幾時看見了?”
楊君遊含笑轉身,上馬之際才道:“他一見你,行禮時手都搭反了,還不是怕了你?”
“有嗎?”楊淑賢提着裙角追上兄長,按下了他的馬鞭,“我剛剛态度很好啊,一點都不兇。”
“那你一定兇過他,哈哈哈……”
……
姚宜若自春闱一舉得名,姚家的門庭更比長兄受皇恩眷顧時熱鬧,隔三差五都會有人登門拜訪結交。姚宜若雖不熱衷此道,卻也不便拒絕,徒惹非議。
這日,姚宜若才在府門送罷訪客,恰見長兄下職歸來,兄弟便一道進了内堂,談講起來,卻隻見長兄滿面郁容,“阿兄身體不适麼?近日聽聞阿兄接掌了時症預防一事,可是為此過于勞心?”
姚宜蘇隻一笑,“這不算什麼,倒是你,集賢殿學士衆多,也不乏資曆深厚者,沒人欺負你吧?”
“不會的,他們都知道阿兄有寵于陛下,就算不喜,豈會宣之于口。”姚宜若看得出兄長笑意中的苦澀,思及前後的事,大略也懂,“阿兄,有些事,該放下了。”
姚宜蘇目光凝住,緩了緩隻道:“我的事我自己有數,你有空就去多陪陪淑真,有孕三月尚不算穩,你要護好了她。我不在時,澤蘭就交給金氏的母親看待吧,不必淑真再費心。”
楊淑真其實早在春闱之前就已受孕,隻是夫妻倆都沒發覺,如今正是雙喜臨門。
“我知道,我不會讓她累着的。”然而,姚宜若目下更關切的是長兄,“阿兄曾答應我,要與我事事共擔,你若當真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千萬不能瞞着我。”
姚宜蘇又有許久沒出聲,再擡眼時,已見弟弟來到了身前,就像小時候那麼仰望着他,“我沒事,隻要你們好,我便放心。”
“阿兄,事無盡美,強求無益,你已經很累了,不要再給自己加擔子了。無論如何,你還有我們,有蘭兒,我們一起好好把蘭兒帶大,若這孩子來日能出落得好,便也不負了。”
不負,不負誰,當真會麼?
“阿兄,你豈不知這孩子的名字取之何意?澤蘭,性苦而味辛,是去痛散瘀的良藥。她望這孩子,雖生而失恃,無限凄苦,卻能一生無痛無災,順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