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宜蘇自然知曉這區區一味藥的藥性,可他的眼睛怔怔看着弟弟,卻好似第一回聽聞。
可誰的一生能做到無痛無災,順遂平安呢?
……
“你幾天不來,來了就帶這幾塊餅啊?”
夜雨隔窗,重簾垂地,燈檠三盞,男女一雙。
“謝探微,你隻看我做什麼?我問你話呢。”露微坐于榻上,手裡端着攤開的麻紙,五塊餅餤整齊排在上頭。
謝探微其實剛進來不久,坐在杌凳上,才将雙手擦淨,反将餅餤從露微手上拿開了,“隻是給你看看,這幾塊做做樣子還不夠?”
“啊?”露微并不是計較餅餤多少,可敷衍也不至于這麼直接吧?想了想,覺得有古怪,便要掀開被子,伸腿下榻,但也不及觸地,就被謝探微一手頂了回去。
“不許亂動。”
露微的兩個腳腕被謝探微握在一隻掌中,動不了,卻忽覺這掌心有些涼,再往下一看,地上都是水迹,謝探微淺色的袍服自膝蓋往下都深了一層,“外面下得很大嗎?”
“剛剛來時有一陣,現在小了,你聽聲音。”謝探微一笑,起身将露微抱回了榻上靠好,“沒關系,我不冷。”
露微沒讓這人再坐回去,一手拉着他的領口,一手拍了拍榻沿,“坐這裡,離我近點。”
謝探微抿唇一笑,順勢坐下,目光款款拂去,“餅餤多用糖膏,吃多了犯膩,面皮也不夠松軟,恐你現在不好消化。等你好了,你要多少我給你買多少,行不行?”
原來是這個原因,但露微此刻早不關心餅餤了,心裡思量着什麼,身體往内挪了挪,“你,上來。”
雖然兩人已經多有親密之舉,但,還不至于同床共枕,這道界,謝探微覺得還不能越,“微微,别鬧,如此,不可。”
露微亦是略含羞的,但緩而,還是擡起雙手伸進了他的腰間,将他的腰帶解了,扣帶松開的那一瞬,隻覺謝探微腰背一挺,渾身都僵直了。
露微并沒停下,貼靠着他,一點點撥脫着他的外袍,“你擡擡手。”
“微微,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謝探微将手壓緊,臉色泛起潮紅,喘息漸重,“你還在生病啊。”
露微卻笑出來,傾身抱住了他,在他耳畔吐息:“反正你要娶我的,不是嗎?”
謝探微在抖,說不出話,唯有吞咽之聲,也還是動不得。
忽然這時——
“娘子,家翁來看你了,你可是要歇下了?”
隔着門戶,是雪信的聲音。
露微的身體頓時癱軟,全靠謝探微僵硬的骨骼撐住,然而,謝探微不能出聲,她也不說話?!
“阿耶,我已經躺下了,”千鈞一發之際,露微反應過來了,雪信的措辭是在提醒她,“我沒事!”
話音傳去,外頭聽見兩聲輕咳,“微微,早些休息,身體未愈,不要熬夜。”
“是,阿耶也早些歇了吧。”
父親應無要進來的意思,但露微吓得渾身冒冷汗,伏在謝探微肩上,根本無力去熄燈,隻觑眼窗戶,看有無人影移動。
但,窗外一時無人,謝探微卻突然翻身将她壓倒,帶着她滾到了卧榻内側,而剛剛停下,那窗紗上就走過了一個身影。
“别怕,你父親走了。”
如此避禍,頗是詭異,然而,也真的避過了。
“你還有這個本事呢?”面孔相對,鼻尖相碰,露微輕聲道,“不端着了?”
謝探微含笑咬唇,外袍已被露微脫了一半,方才動作過激,發巾也松了,束發散下來,正與露微的一頭青絲攪在一起,“生氣了?”
露微撇撇嘴,半低眼眉,“我原隻是想讓你把濕的衣服鞋襪脫下來晾晾。”
“那你為什麼不直說?逗我?”謝探微的笑揚了又揚,根本含不住了,“結果反把自己吓到了,傻不傻?”
露微确實沒料到會有驚險,父親從未夜晚來過,可這人說得輕飄飄的,好像不是因他而起似的,“煩人。”
謝探微把露微頰上的慚紅細細收進眼底,忽擡起頭,向露微額上輕輕一吻,“好,是我傻,我其實也當真了。”
露微不禁忍笑,挑出一縷頭發在拇指間纏繞,心曲铮铮,不再言之于口。
謝探微都瞧得懂,隻靜靜看着,擡手捋過覆在她額上的碎發,卻忽一頓,“這傷口,還是留了痕迹了。”
露微知他指尖停住的位置,正是一年前去杜石羽府前做戲時所傷,“沒人能靠我這麼近,隻有你能看出來,沒關系。”
“當時我都還不理你,你怎會為了幫我出氣,去做這樣的事?”謝探微愧疚起來,将露微摟近,讓她枕在自己臂上。
“因為你放了我,我想報答你。”雖隔着幾層衣服,露微也能感覺到謝探微的手臂很緊實,枕得頗穩,她閉上了雙眼。
“被你抓住的那天,我才被姚家趕出來。所以,你也是我最落魄時,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我更想報答你了。”
“可我後來送金瘡藥給你,怕也是無意中傷了你吧?”謝探微的氣息不覺沉頓。
“我沒那麼容易被傷到。”露微笑了笑,“隻是當時确實感歎,怎會是你送他制的藥來給我呢?我終究是從未受過他的療治的,因此,身上還留了别的疤痕,有一天,你都會看見的。”
謝探微不言,但心中不平靜。
露微瞧不見他的面容,但自有衡量,手臂環住了他的腰,“我多想早些遇見你啊,可是當年,我也好喜歡,好喜歡他……凡是鹹京官宦門戶,哪有剛滿婚齡就把女兒嫁出去的,總歸要過了及笄禮,是我自己親口對阿耶說,我喜歡他,阿耶才早早遵了婚約……”
“微微,你可以不用說的,我從未在乎。”謝探微感覺到衣袖在一點點被濕透,擡起想要拍撫的手,卻也顫抖地懸在半空。
露微要說,這些詳細的往事,是她人生中不可割裂的一部分,謝探微是她想共度餘生的人,便應該坦誠告之。
“自新婚夜,他雖與我同床共枕,卻從不碰我,後來,他乳母之女金氏就懷孕了,這個孩子就是澤蘭。金氏柔順,對我很恭敬,但我也不敢與她多來往,我沒有底氣。可金氏命舛,孩子早産,又是倒生,等姚宜蘇回家時,早已血流不止,孩子的命都是從閻羅手裡搶回來的。”
“那你……”謝探微懸着的手終于放了下去,依然顫抖,和他的氣息一樣,“為何還要撫養這個孩子?因為嫡母的身份?”
露微深吸了口氣,極力咽忍,“因為,澤蘭滿月的那天,我也沒有阿娘了。”
謝探微心上猶如重錘砸下,生生悶痛,隻有切齒咬住。
“我可能就是從那時起,對姚宜蘇斷了心思。可謝探微,你來得太晚了,又太巧了,我竟不知要如何待你,才算盡心。”
“好了!不許說了!”謝探微發出低吼,将露微緊緊摁入胸膛,“你不知,我也不要你知,我心知,非你不可,便是了。”
三盞燈燭忽然同時燃盡了,屋室變得一片漆黑,雨還在下,也無星月的光照透進來。
然而,正是此心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