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在王政安離去後,她腦海如團亂麻,一度陷入這案子是有人故意而為。
先以王政安的狗為引誘,讓一個三番幾次過來司昭府的人,依往常那般耍潑見她,好讓人再喊冤時,被她厭煩,随手打發,不對案情上心,拿她把柄,參她一本,嚴重點,就是公主府教女無方,在其位不謀其職,甚至能引到聖上對她寵愛有加一事上。
轉念一想,都城就連百姓都知她辦案一絲不苟,想捉她把柄的人不會蠢到連百姓都不如的地步,不然純純憨傻一個。
剩下後者,就是沖着陸簡昭而來,這樁案子勢必耗心好神,單單給王政安府上的人指路的百姓,是否說謊,單憑畫像不能說明什麼,這不是最主要的。
棘手在毫無憑證,不得無端遣衙役前去徐記雜肉鋪進行搜捕,都城每年一次的鋪子排查之期還差倆月,不可貿然提前。
若想順查此案,沒有捷徑,還是在百姓指認上,不是主要,卻是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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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近午時,府衙中庭,長廊之外,藤蘿翠竹,稍加點綴。
百姓衣衫樸素,一桌一椅。分兩列而獨坐,執筆手勢各有千秋,擋不住在宣紙上龍飛鳳舞,豔陽炎炎,已有百姓擡袖拭汗,
長廊之下,檀允珩和陸簡昭各坐一把官帽椅,兩側站着兩三背手衙役。
檀允珩擡手把那張由畫師親畫的狗畫像,遞給陸簡昭,側扭了下頭,放低了聲,心有成算道:“他們有人說謊了。”
明知狗的主子是王大公子那列,有百姓借着擡袖拭汗之餘,撇向身後身前人的宣紙上。
在偏堂上,陸簡昭冽應了聲“嗯。”檀允珩不知這人信或不信,眼下卻不得不信她,過來的百姓,就是背後人為了拖延時間。
陸簡昭視線垂之,看着庭中把戲明顯的百姓,聲音低沉,卻暗藏着一股勁兒,“郡主思慮周祥,乃我朝之福。”
檀允珩緩而一笑,緘默不語。
她從不猜旁人心思,旁人願意告訴她,便告訴她,不願告知,她恕不奉陪。
午時一刻,百姓所畫悉數被呈上,由衙役逐對,有合不上的當場審之,無一例外,含糊弄詞,忘性大,一時看走了眼,捉着無衙役親眼看到王尚書府上的小厮尋人來問,無憑無證拿他們來尋問,可說是王府小厮看差了人;可說是司昭府故意刁難,拿人不放;還可說司昭府和王府沆瀣一氣,反正審證人不得過一個時辰,不管有沒有證據,都得放人。
檀允珩便把這些百姓全放了。
幾乎同時,她和陸簡昭起身,一道朝宗卷堂走去,一路無言。
‘啪嗒’一聲,門環上的鎖被檀允珩用鑰匙打開,門被推開後,她先提腳進去,直奔最後一排博古架。
陸簡昭進來後,把門輕阖上,從第一排博古架着手,看着寫着提示的木牌翻找。
二人背道而馳。
陸簡昭要找的是二十年前,她母親中毒宗卷,宗卷堂的窗柩是用明紙所固,午後日頭過明紙而入,熱意籠罩,愈發灼眼,他輕翻木牌,緩緩而過,不斷擡起幹淨手腕去揉眼睛,等到他倒着從第二排找過來時,眼中癢意讓他一度阖眼,幹澀的眸色無淚,無法被沖淡。
随之而來的還有那道熟悉聲音,“你要的東西在我這兒。”
陸簡昭是面朝博古架的,聲音從架側傳來,并不會被人看去他有所不适,下意識側耳一聽,緩緩睜眼,眉心揉碎癢意,轉身沉靜走出第二排博古架。
黃白的光穿透明紙,照落在他挺直脊背上,折着幾道塵粒浮動,隻剩下白光透骨,圓袍舊物,着他身影,好似綴滿枝頭的霜白,清白無暇,出塵不染。
走到拐角,就見到檀允珩靜倚在博古架旁,臉上不沾喜怒哀樂,還是那雙明然的眸色,讓人忽視不開。
他迅速挪眼看向她手中的兩卷箋書,扣響着的兩塊木牌漸漸沒了聲音。
一卷,小樓國留都與人往來卷宗。
一卷,陸夫人中毒用藥卷宗。
陸簡昭心中一驚,神色平緩,伸手欲接時,兩塊木牌先他一步碰撞起來,他的手在空中尬留。
檀允珩把手中宗卷往後一收,另隻手把自己腰間那枚刻着‘明儀’二字的白玉環佩塞到此人空滞的手中,“涼玉緩熱。”
确如陸簡昭所料,檀允珩不曾看到他揉眼,隻是看到他透紅的眼周,猜到了,昨兒太醫還告訴她,眼疾一般不會單獨出現,總會伴着眼痛,眼癢一道出現,眼癢比眼痛好捱,卻也難捺。
她倒佩服陸簡昭鎮靜自若,好似無礙。
陸簡昭心中:?
臉上依舊波瀾不驚,涼玉被強塞在手心中,涼意滲血,他不知何其意,難不成又是定情信物?
“不必。”他順手把玉放在隔架上,淡然道:“還請司昭自行拿回。”
檀允珩了然一笑,把手中宗卷往陸簡昭懷中放去,待人接住後,她的心思拐了個大彎:“你的眼尾出賣了你,”不挑明,讓人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