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如弓,夜色如弦,灑落在汀蘭水榭,宮人紛紛掌起的羊寶宮燈下,暖暖滲黃的光暈讓往來的人身上都攏上一層笑面。
穿過垂花門的榭台,便是足足有一丈高的水上亭樓,琉璃瓦頂星火熠熠,汀蘭樓。
汀蘭樓裡隻設一層接客,金磚地面爍着高頂懸梁上雕着的龍飛鳳舞,珠光晶瑩,檀木長桌前,不斷有侍女身影忙碌。
旁邊連着數十座嬉戲水榭,數不清的烏篷停靠,可踩船遊玩靜湖,故而是汀蘭水榭由來。
檀允珩毫無二緻地跟北冥玉見一同在一處小榭裡的美人椅上坐着,她手中拎着盞虎頭燈盞,是長公主給她打發席面開始前的無聊時間的。
給了兩盞,她一盞,阿見一盞。
她後頸往後一靠,抵過美人椅靠背,懶散随意,手中虎頭燈被她百般無聊轉着,墜穗噗噗清響,她話口不難辨别,是不願入席。
“那倆回來太快,措手不及。”
北冥玉見手中一把繡着蘭花的團扇給二人輕輕把着風,她見過檀允珩口中的二人,一位是大皇子,另一位是徐侍郎。
讓阿珩心有所歎的是這位徐侍郎。
“我看徐侍郎克己複禮,是位正人君子,不太像阿珩口中所說的罪惡滔天。”北冥玉見見過幾次徐侍郎,和她從檀允珩口中聽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二人。
檀允珩把持起的虎頭燈往腿上一垂,頭扭向北冥玉見,“克己複禮,正人君子,阿見,人不可隻觀外。”
其實玉見說的沒錯,徐鴻越是克己複禮,正人君子,可這人是她的夫子,一個十二歲成為七歲的她夫子的能人。
旁人要麼是官員家中門生,要麼正兒八經去書院聽夫子講課,再要麼請一位德高望重的夫子關門親傳。
然她的夫子是位少年郎,文雅無雙,從不苟言笑,在府上授她學識之餘,還能考個狀元,在朝任職。
是南祈開朝,最年輕的狀元郎。
她是既敬重又害怕。
長公主給她請的這位徐夫子,她甚是了解。
她六歲那年便知自己會有位夫子,是徐老夫子。
那年長公主親自為她拜訪徐鴻越的爹爹,徐老夫子時,正逢徐鴻越家中飛來橫禍,徐老夫子為保護夫人和兒子,被殺害。
那年徐鴻越十一歲。
後來事情沉冤得雪時,竟是一樁因徐老夫子書院裡,有人高中,有人落榜,落榜的這位家中心存報複,懷疑是徐老夫子對高中的人青睐有加所緻,找了幾個功夫好的,在傍晚書生走完後,對徐家痛下殺手。
落榜的也不是旁人,是城東一位富貴人家,家中年邁父親望子成龍,寄予厚望,一念之差,害死了徐老夫子,也害死了自己一家。
本該是長公主是請徐老夫子每日入府給她上課的,碰巧人沒了,長公主欲離去時,徐鴻越拭掉淚,跪在地上,堅定道:
“我可以給郡主做夫子。”
檀允珩也不知她娘如何作想,在徐鴻越為父守孝一年期後,徐鴻越就成了她的夫子,一做就是八年,頭三年不好,後五年更不好。
本以為她考入司昭府,本以為可以擺脫,結果直到今年三月,她哥哥和徐鴻越一同去桐黃郡查探春汛毀堤一事,她才放松兩月。
可是夫子終究是夫子,不管她在司昭府還是公主府,還是皇宮,最敬重的就是徐鴻越。
剛沉思一會兒,北冥玉見眼尖,看見正往這水榭而來的人,快速說道:“大皇子和皇子妃來了,身後還有徐侍郎。”她頓了頓,有點不可思議,眼睛睜了睜,“還有陸世子。”她沒見過陸簡昭,卻聽阿珩說過不下數次,一猜即中。
說完,她快速起身行禮。
檀允珩一聽有徐鴻越,手中最喜歡的虎頭燈瞬間不香了,等四人走近時,她才緩緩起身,施了個夫子禮,泠泠一聲“夫子。”
語調雖冷,聲音卻别樣,讓人能隻憑聲音一眼找到她身在何處。
陸簡昭和徐鴻越并排走進水榭,不管其他三人說說笑笑,他臉上都淡的沒有情緒起伏,捕捉到那抹明淨後,又快然抽離,聽着大皇子逐一介紹。
“北冥公主,玉見。”
“另一位想必陸世子已經見過了,我的妹妹,檀允珩。”
陸簡昭的視線不得不再次聚在檀允珩身上。
豆綠色方領半袖,暮山紫馬面裙,衣袖領口處繡着和裙擺同色的絨花紋,長在樹上的絨花隻一種粉色,但她衣袖上的絨花,會根據不同的衣色,繡不同顔色,衣襟和裙擺上繡着鈴蘭,宮縧由内垂下,環佩墜裙,‘明儀’二字身份顯貴。
禮淺淺一施,彰顯知書達理。
頭擡起時,發髻那支嵌玉蝴蝶金簪,頻繁振翅,活靈活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