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那雙清眸對上來,給了他個措手不及,還是明霜傲枝,笑眼不自知地迷人,素淨着裝,更顯如此。
匆略瞥走視線,緩而看向湖面剛剛靠岸的烏篷船,看到船上下來的人,他的視線再度回緩,大皇子示意坐後,視線落在八寶桌面繡着暗紋的錦布上,不再動彈。
船上下來的人迫不及待,朝這邊打招呼,
“哥哥好,嫂嫂好,夫子好,司昭好,阿見妹妹好。”隻為最後一句,“阿珩妹妹,我來找你啦。”
檀允珩剛坐在錦凳上,她哥哥南允珏拉着徐鴻越憤然起身,在起身後,榭裡恢複平靜。
榭口處,一左一右,站着二人,等着叫喊的人過來。
圍在八寶桌前坐着的人,隻二人神情一直不變,就是她和陸簡昭,剩下的二人,在剛喊話那人沒上水榭之前,她嫂嫂和阿見,臉上隐着不易被人察覺的不悅,稍縱即逝。
“這蘇鳴當真不死心,他們家門風就差,上趕着找個門風好的。”
檀允珩看着她嫂嫂手中宮扇輕輕搖着,心中不靜。
“還張口閉口就是哥哥,嫂嫂,誰是他哥哥嫂嫂。”三日前,珩兒才及笄,這蘇府二公子改口忒快了些,黃知雲面若素錦,用最平靜的話說最惱人心的話。
北冥玉見的身份不妥,私下能坐在這兒全仰仗檀允珩,唯一跟她深交的好友,雖不悅,卻得顧着禮數,隻暗暗記下,改明兒再和阿珩細說。
黃知雲嫁給南允珏三年,夫妻琴瑟和鳴,待檀允珩這個妹妹極好。
檀允珩親給她嫂嫂斟了茶來,卻折了視線去看陸簡昭,暖玉燈下,照着這塊渾金白玉,有匪君子,視線凝在粼粼靜湖,月色高懸,不見其意。
她不着痕迹,道:“嫂嫂,舅舅特意差人送來的香茶,來解悶的,嘗嘗。”明明黃知雲年長她三歲,她卻覺嫂嫂與她更似胞妹,話不盡意,聽者知心。
凡有夫子教導的學生,都會知一句話,就是‘怒不形于色,方可心有靈’。
人但凡怒火露于表,當下一定會禍從口出,反倒沉靜一些,少行差踏錯。
香茶不同于旁的茶,斟茶時,也不會有茶葉舒卷,空有純香,是一種長着花形葉子的茶,長而攜香,俗名香茶。
香茶茶葉在沸煮時易化,所以香茶葉甚至都不會出現在茶壺裡。
淡淡的茶香,入口清爽,沁心。
黃知雲抿了口,她知道珩兒是看着蘇鳴快走過來,方示意她喝茶,她又怎會不知妹妹巧思。
“舅舅當真是為珩兒操碎了心。”滴水不漏,一語雙關,既說給外頭剛施禮的蘇鳴聽,讓人斷了心思,聖上不會同意的;又說給隔她一坐,坐着隻顧賞景的侯府世子,隻要陸世子願意,聖上能立馬賜婚。
話無疑石沉大海。
說完,她心歎一句:朽木尚需雕琢,看了檀允珩一眼,投去來日方長的眼神。
檀允珩一口香茶下肚,朝守在水榭的侍女示意,侍女上前一步,給陸簡昭重新斟了茶,起先那盞茶,已經放涼,不見人飲。
借着熱茶,香氣缭繞,她和煦一笑,“陸世子不嘗嘗?”眉眼盡是待客意,沒一分眷戀。
與陸簡昭見的次數多了,她喚人最多的是陸簡昭,或者陸司昭,還有一次阿昭,唯獨這陸世子帶着是禮貌客氣。
陸簡昭沒回都城時,沒閑過半刻來賞湖景,一直向往回都城後好生欣賞一番,眼下坐在靜湖中,湖面倒影垂柳亭台,魚鱗銀亮,暗紗納寒,波紋蕩漾,烏篷小調,賞心悅目。
湖景算得上上乘,他卻靜不下心,雖目不暇接,卻心有旁骛。
白日裡,他等王尚書下朝後,在戶部等着,翻閱田簿,确認那兩塊田是徐記雜肉鋪的,可是那兩塊田裡沒有找到王大公子所丢的狗的狗頭。
徐記雜肉鋪,郡主派人悄悄打探過,口碑優良,方圓幾裡的人家一直在這兒買肉,白日路過那兩塊田時,也默認百姓可從田裡拿走禽頭,帶到自家田裡,這也是為何那兩塊田地裡的土堆都是明擺着,而并非深埋,利百姓的事情,何樂不焉呢。
案子前後銜連不起來,明面阻在前來司昭府的人證支支吾吾,實話假話依舊不能決斷,自古官府查案,有規,若沒确鑿證據,不得随意闖百姓家,扣留百姓隻得一個時辰,若不如此,官府聽信報案百姓隻言片語,天下豈不亂了套。
暗處隻能趁着夜黑風高,訪田,為不奪人耳目,去那片田裡找的衙役不多,恐又是一個不眠夜。
那盞溫吞茶,被侍女撤走,陸簡昭身前是一盞熱茶,他過了眼檀允珩,客氣朝他一笑,再無他意。
不是那番心思,像現在遙相客氣極好。
水榭裡大皇子、皇子妃和徐侍郎,甚至還有北冥公主,都瞧着,他坦然受之。
茶水被他輕嘬了一口,入口苦澀,不爽利,遠不及司昭府裡的溫茶,強撐着下肚後,面色無雜,自若從容,道了句:
“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