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身形如風,檐下巋然如松,上浮那雙斂着無神的眸中,淵不見底,卻夾雜了絲絲縷縷欠疚。
檀允珩已有幾日沒見眼前人着常服,青綠圓領袍,清新之色,果然顯人冰清玉潤。
須臾,她提裙上台階後,陸簡昭朝她颔首後,溫聲緻歉:
“那日繡球是臣未曾從馬車拿出,及時歸還,釀成今日難堪,并非臣意——”
檀允珩故意打斷道:“我不在意。”聲音輕松,她确實不在乎繡球如何,要的是陸簡昭的心而已,若讓人說出最後那句“還請郡主恕罪。”那才不對,她要的是讓陸簡昭一直愧疚。
誰說愧意不是在乎的一種呢。
故而掐斷他的歉意。
有心的人當然不多,事情一過便不了了之,但陸簡昭是個重情義的,深得軍心不單單是丈打得好,私下少不了與将士打成一片。
檀允珩一猜便知。
事實映證,的确如此。
陸簡昭話音斷落,心口未曾不快,卻似有一團烏雲遮明,無礙行者,卻不知為何,堵得慌,他找不到出處,索性不找。
萬事不可刻意為難自己。
想罷,陸簡昭又道:“郡主的‘不在意’是郡主心胸寬廣,不與臣計較,事情終究臣有錯在先,該賠的禮陸府定會送到公主府。”
早在檀允珩一下馬車,陸簡昭視線就注意到她換了常服過來,自稱臣子,無不妥,皇室中人皆如此。
檀允珩點點頭,“那繡球是我自己繡的,陸世子看着送。”随意咯,她的目的達到,至于陸簡昭送的賠禮,自然要配得上她所道明的心思。
送什麼她都滿不在乎,因為她什麼都不缺,有一樣她缺,但陸簡昭尚不給她。
等着吧,不出兩月,陸簡昭便會巴巴送上來。
話音甫落,她沒再等陸簡昭回她什麼,朝身後站着的殷管家道:“殷管家,我們進去吧。”
比起陸簡昭這個正兒八經,剛回府沒個十來天的侯府世子爺,殷管家顯然跟檀允珩更熟絡,不止一星半點。
青詞跟在自家主子身後,心情妙哉,他認得明儀郡主,順安軍回都那日,他伸胳膊還擋了郡主一下。
那時他不知上自家世子馬車之人是郡主啊,幸虧郡主今日不曾怪罪他,自家主子也不曾降罪與他失守。
青詞看着離前頭三人差了幾步路,郡主擱中間走着,與殷管家有說有笑的,感歎:“郡主和殷管家更像主仆。”說完,自個還點頭肯定。
陸簡昭目光沉靜,直視眼前,前頭中間走着的人兒免不得撞他視線,春辰綠方領對襟,桃夭馬面裙上金線竹綠,淺髻後的桃色花形簪花,穿過花開似錦的院落,似春風盈盈,一池春水江南岸,青青翠竹,灼灼芬芳。
讓這方已是夏日,滿園馨香的前院重回盛春,卻不争春,自有春意濃。
陸簡昭就這麼走在檀允珩身後,離十多步的距離,靜心看着,欣聲道:“幸而我娘身邊有郡主,才不至于長年孤寂。”
青詞甚是贊同,“夫人在世,家中除了下人,來探望的也隻有郡主一大家子,聖上皇後還有大皇子有心來,少有暇時,長公主得空就來,唯獨郡主一有空便上門,在夫人身側承歡。”
陸簡昭看着檀允珩消失在月洞門後的身影,心歎之,妙口:“郡主心有天地,承安陸府,我和父親都感激不盡。”
咦?
青詞眼珠子一轉,“爺,後悔嗎?在馬車上拒了郡主婚事。”說完,接着補了句:“屬下記得,爺在聽殷管家說時,臉上散不盡的笑意。”
陸簡昭應機立斷,“不悔。”
殷管家告訴他,夫人在世的那十二載裡,前八個年頭,日子難捱,沒有盼頭,誰也不念叨,在房中一坐就是一整日,烏發熬白了不少,也不讓下人進門,整個人槁木死灰。
皇後和長公主偶爾帶着大皇子過來,想着大皇子隻比他大兩歲,或許能讓他母親想到他,于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