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下了幾日雨,到朝臣每月沐休這日,天還是沒能放晴,濛濛細雨,輕紗編織,涼意舒卷昙華煦煦吹來,讓今歲本就早來的夏日炎炎緩了步伐。
神民大街前沒了往日喧嚣,一道清晰馬蹄‘哒哒’聲和車轱辘濺起水花攪合地聲緩緩駛來,聲逐漸厚重,行至司昭府前,銷聲匿迹。
淋淋漓漓,迷迷蒙蒙,隐約得見馬車上下來一位女子,丫鬟撐着一把素油紙傘将其送到府衙門下,轉身上馬車離去。
一進府衙的長廊,風潇潇,竹簾搖曳,翠竹冽香沉寒,撲面而來。
檀允珩走着走着,側擡了下頭,烏雲霾在天上,一眼望不着邊,雷電瞬間閃耀,薄霧扯着水汽掠過身旁,撲朔而迷離。
濕潮的氣息罩在整座司昭府裡,怕是待會還有一場大雨。
按例朝臣官員每五日沐休一日,為防止百姓報官無門,司昭府除外,檀允珩一般沐休,都是不得不去赴宴,她才會專程休上一會兒。
今兒她沒休,陸簡昭倒是休了一日,府衙裡也有一半衙役也休,剩下的改日休,整個府衙比往日清靜許多。
穿過竹影沙沙,梨香陣陣,檀允珩步伐松常開了卷宗室門,每次閑暇,她都會在宗卷室一待一整天。
司昭府是令元帝登基後,所設為民請願之地,目的是想天下萬民有冤可伸,有朝可依,前任司昭并非先皇的人,更非親王眼線,此人大公無私,處事卻不果斷,被朝臣彈劾多次,聖上一次又一次将人保下。
後來她聽聖上講,前司昭大人那番做派,是身為帝王的緩兵之計。
朝臣看來,聖上登基不名正言順,即便登基也是孤立無援,唯一可信之人領兵打仗,歸不來,朝中各方勢力壓境,讓聽命于聖上的第一個三品官,步步錯步步錯,纰漏瑕疵,才能讓朝勢放松警惕,想着聖上看人也不過如此。
其實,前司昭大人沒任司昭前,是個六品文官,先皇在世,中立不站隊,聖上登基,審時度勢,是個英明的。
這麼些年,兢兢業業,卷宗整整齊齊,一絲不差,為人處世不被旁人擾,足以見得此人眼界超前,隻為稱帝者馬首是瞻,以至于給她這個司昭做了嫁衣。
百姓喊冤早年便有,隻是前司昭大人,佯裝辦不好差事,一件一日可解決的差事,人能拖兩日,導緻她上任後,肅清嚴己,得了便宜,百姓親切稱她為父母官。
卷宗室是個單獨的院子,院中空無一物,隻有無不盡的青石闆和磚石,檀允珩手持一卷宗來看,坐在挨着牆的官帽椅上,隔窗聽着外頭水花掀浪,急如湍流。
這卷宗上記載,聖上登基後,陸侯領兵打的第一仗,北冥之戰,久至五年期。
北冥地帶身處要地,富饒人多,在短短五年裡,在北冥皇帝帶領下從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國,到能和當時的南祈一較高下,可見北冥皇帝英勇,此人十歲稱帝,同年領兵打仗,五年領着民富,是個實打實的好皇帝。
然南祈先朝内憂外患,即便與他國周旋,也是敗仗連連,陸侯在先皇将領麾下,跟北冥軍交過手,深知北冥軍身負拼勁,卻是一群有着慈心的少年兒郎。
若不攻,便要被攻,誰也不願背井離鄉。
北冥帝有旨意,每次北冥勝仗過後,不管是敵軍還是友軍,都會好生埋葬,慰藉在天之靈。
令元帝登基後,陸先鋒任大将軍,第一要領,就是奪了北冥這個要塞,利用北冥人心慈利處,反攻。
從北冥近南祈的一座城池,麗州城開始,那一仗之前,北冥曾向南祈先朝伸以援手,令元帝領兵,陸省先鋒,才轉輸為赢,南祈國有了兩年緩沖,接着令元帝登基,不猶豫分毫,奉陸省為候,命其為昭平大将軍,挂帥打出去,天下大統。
兵不厭詐,攻打北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令元帝和陸候商讨過,拿下北冥,勢在必得。因北冥帝的信任,麗州城并不對南祈設防,結果麗州城破,這仗打的并不久,麗州之戰甚至是北冥之戰裡最為輕松的一仗。
陸大将軍一鼓作氣,誰知北冥兵力強碩,隻好與其慢慢周旋,計策為上,出兵即緩兵之計,足足五年,北冥軍才潰不成軍,順安軍也元氣大傷。
北冥帝的一紙投降書,令元帝以北冥每隔五年要送往南祈一批奴隸,并将北冥皇後肚中孩兒為附加,才接納了北冥投降。
北冥帝文韬武略,若非北冥上下所有人心善,那就是南祈自取滅亡,令元帝不得不防,每隔五年的奴隸足以抽調北冥年輕一脈,讓北冥再也翻不起浪。
北冥皇後肚中孩兒若是女胎,七歲即送往南祈都城栽培為皇子妃人選,若是男胎,落胎藥奉上。
最後亦句,依舊是前司昭落的筆。
南祈十二年,北冥公主,北冥玉見落腳南祈皇宮。
檀允珩手摸着‘北冥玉見’四字,心善的人縱有萬千文韬武略帝王相,也是撐不久的,心善的皇帝,于百姓是福也是禍。
身後官帽椅上的撐子托着她後脊,明窗吱吱呼呼被吹響,陰陰吹着她脖頸微涼,她惋歎呢喃一句,“隻是苦了,七歲背井離鄉的阿見妹妹。”
自古逐鹿,死傷大有人在,北冥戰敗,何嘗不是搖搖欲墜的南祈,重拾民心的起始,又何嘗不是令元帝坐穩江山社稷的撐柱。
檀允珩頭往後一仰,視線正好對着卷宗室裡那塊寫着‘心明淨身’四字牌匾。
在卷宗室裡要摒棄一切雜念,切勿被卷宗牽心。
她眼神靜似春雨過後,湖面波瀾不驚,心緒卻恍惚所以。
不可否認,陸候文武兼備,可惜早年遇人不淑,兵行多敗,與陸夫人新婚燕爾,分隔幾年未歸,令元帝慧眼識珠,陸候帶兒披甲上陣,才有陸世子的文武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