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歸心,何樂不為。
陸簡昭聞城北百姓有難,馬不停蹄趕來,隻為黎民,至于親自告知郡主,三驸馬事宜,純屬不願再讓錯誤重現。
檀允珩對陸簡昭此人沒興趣,不近人情,寡淡無趣,卻對陸簡昭的心有興趣,她手支棱着下巴,饒有興緻道:“我也是黎民。”
普天之下,為王土焉,她就是黎民百姓其中一人。
十分有意思,檀允珩破天荒頭一次,看到陸簡昭眉眼淺動,昙花一現,她蹲累了,一下站起,陸簡昭平視她這邊的餘光中,占滿了她的明麗。
陸簡昭靜而視之,話聲淡淡:“你我先為官,後為民。”随後轉身負手,賞八方來雨,感萬民悲心。
為官,大難抵身,死而後已,護百姓而為,以身作則矣;為民,耕作播散,商行天下,聚家安樂,方有一朝祥和。
身為官,不可棄百姓自顧,此而官先為民,後為民。
青石闆上大珠小珠,波紋漣漪,不見歇。
先為官後為民,這話不錯,官不在名,而在氣節。黎民不是官員高升的台階,也不是攪蕩廟堂的噱頭。
檀允珩心歎一口氣,和陸簡昭一模一樣的姿勢負手而立,隻不過她的雙手小動作不斷,身後手指靈活擺動。
“陸司昭平時很愛喝涼茶嗎?”她挪過頭去問,既然剛的話被陸簡昭堵死了,再換個話引好了。
誘人深思。
她側挪而上的視線,漫漫雨絲飄飄搖搖,挨上陸簡昭寸寸淨白,她唯一次見這人輕抿熱茶,還是在汀蘭水榭,她的‘逼迫’下。
似是察覺有道目光過來,方寸一隅,水花妙如煙,潮濕清涼的氣息緩緩而升,不斷延展,陸簡昭握起負在身後的半個拳頭,眉心松展。
君子氣節,不會與人斤斤計較。
他不喜歡明儀郡主,這個問題明知是話引子,自不會接,問題有提有回,一個圓環,視為禮也。
陸簡昭欲張口,砰然,整條空巷的屋舍接二連三倒塌,與檀允珩幾乎同時反應過來,立刻跑往空巷另一邊。
步伐一緻,二人跑出去後,整條巷子瞬間成了斷壁殘垣,空氣裡彌漫着灰塵,直嗆人。
暴雨狂跑,阻力之大可想而知,檀允珩自幼習武,也遭不住,在一旁喘氣,顧不得漫雨将她渾身淋了個透徹,忽而一把傘伸過來,替她遮起,而撐傘人近在咫尺,淡淡清冽,萦繞她鼻息,輕纾心沉靜。
檀允珩失笑調侃一句,“居然沒忘帶着油紙傘跑。”
陸簡昭和她相視一眼跑時,反手撈了油紙傘帶着,雨勢漫漲,即便淋過,也不能一直淋,任誰也遭不住。
“一時半會兒雨不會停的,空巷倒塌,工部侍郎想必也顧不上,不會有人發現的。”他冷靜斟酌道。
檀允珩待得巷子是她肉眼看上去最為結實的一條小巷,結果隻是塌的最晚而已。
呵。
在她十歲生辰那年,聖上為她想要什麼賀禮。
她道:“想重新為城北百姓翻繕屋舍。”
話一出口,聖上謬贊,當即命工部尚書親執,為城北百姓修繕屋舍,真是修得好啊。
檀允珩心存譏諷,話卻聽不出,“也真是巧,工部尚書歸家為母守靈。”
工部尚書,原绛,老家在堰州,離都城不遠。
家中老母去世,隻能是巧,城北屋舍僅五載,倒了精光,百姓死傷,不巧的很,原尚書沒貪污,陸簡昭是不信的。
“也該着人去請原尚書回朝了。”
涼風挾雨,往後捎着檀允珩的裙擺,寒意習習,“依陸司昭高見,合該派誰去。”押原尚書回都,是聖上該做的抉擇,她這一問,略顯突兀。
陸簡昭轉了下頭,頭頂油紙傘玉珠灑落,聲音清脆,眼中少女衣衫單薄,冷風倒灌,掠着身上暖溫下降,臉頰被手擦拭開雨漬的寸寸淨顔,悠悠泛着蒼白,唯獨那雙眸子依舊清澈明亮,十分執着,仿佛依舊能扛得住風雨。
“我們的人和工部的人該把所有受困的人救出,不去看看嗎?”他錯了郡主的話,比起耗在這身上溫差明顯,不如走走,稍加緩解。
聖上英明,派誰去,自有英斷。
“當然去。”檀允珩點頭果決道,階階相扣,連環盡在她掌握,她清楚陸簡昭不會妄斷政事的,才故意問。
陸簡昭目視前方,顧着身側檀允珩,步子放緩,執傘在二人中間慢慢走。
檀允珩雙手抱肘,走得跟平常一樣,南伊忱跟她年齡相仿,為官四載,能在官階分明的工部站穩,可想而知,拼的不隻是背後三公主府,自身若無一技之長,身後天羅神仙都救不了。
此人處事作風,手段了得,她不擔心南伊忱處置不妥。
“陸司昭喜歡雨天嗎?”雨裡腳程晃晃悠悠,閑暇無事,檀允珩随意發問,被陸簡昭果斷拒絕:
“不喜歡。”
看來緩慢的步履是為了她啊。
檀允珩問的巧,她每問一件案外事,陸簡昭肯定以為她心意是摸索其心思,是否潛存喜歡她,陸簡昭執回‘不喜歡’、‘不願’、‘不喜’。
暇時,不經意地反應要比口說有據。
一位君子如風,立行如松的人,居然也會不明心扉,人于外表視之,形貌正體;于心視焉,淡而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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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小,密密麻麻洗地渾濁,巷街舉步維艱。
折屋前,九歲女童滿身雨浸,跪在地上,不說隻言片語,默默将繪着嫩白梨枝的一把油紙傘緩緩打開,細弱的胳膊伸直,撐給地上平躺不動的婆婆。
一男子站在不遠處,執傘立着,眉眼肅冽,難辨喜怒,身側站着常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