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朝着海浪退去的方向，慢悠悠地走了幾步，接着竟然就地坐下了。海浪又一次湧上來，這一次的潮水比剛剛退去的那一波更加猛烈，幾乎漫到了男人的肩膀處。

周可以為他一定會害怕地站起來躲避，可男人卻仍舊坐在那裡，身體被潮湧帶着漂浮搖晃。

難道是看海看得入了迷？

“喂！危險！”周可攏起雙手抵在唇邊，大聲提醒他。

男人似乎沒聽到，依舊面朝着大海，被接連湧起的海浪帶到更深更遠的海裡。

周可意識到不對，急忙朝男人那邊跑去。

剛跑了兩步，她就不得不停下來，踢掉鞋子。她穿了一雙系帶涼鞋，在沙子裡走路需得放慢腳步，赤着腳反而跑得快一些。

男人似是察覺到了背後急促的腳步聲，肩膀微微動了動，但沒有回頭。

“喂，你這樣很危險！”周可跑到他面前。

潮水剛剛退下，她赤着腳踩在濕軟冰涼的泥沙裡，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凍得她聲音都在發顫。

男人擡頭看了她一眼，站起身來。

周可看清了他的臉。

男人看上去很年輕，幾乎還是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少年。

他的五官清秀幹淨，隻是臉色太過蒼白，在初升的月色下泛出大理石雕塑一般的寒光，一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眸裡閃爍着細碎的亮光。

那是……眼淚？還是……

周可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一側肩膀忽然被他用力按住。

“喂！你幹什——？”

兇猛的潮水湧上來，深深漫過她的胸口，呼吸變得艱難，是瀕臨死亡的感覺。

死亡是什麼感覺？絕望，無助，窒息，耳膜嗡鳴，無法出聲，無法向任何人呼救，無法聽到一絲外界的聲音。

手腕蓦的被一隻手握住了，緊接着一雙堅實有力的手臂将她攬入懷中，抱得那樣緊，好似生怕會失去什麼。她的心慢慢安靜下來，整個人像是靠在了一堵溫暖堅實的牆壁上。

海潮的巨響消弭無聲，耳邊隻剩下男人強有力的心跳聲，近在咫尺。

為什麼，明明從未被這樣一個人擁抱過，卻又覺得那麼熟悉。

也許是在夢裡吧，小小的孩子被襁褓裹緊了，抱在女人的胸前。

可明明沒有那樣一個女人，那樣一個可以喚作媽媽的女人。

那樣一個像愛護生命一樣愛護她的人。

潮水退去，男人松開她，徑自轉身往海灘走去。

周可回過神來，追上他。

“喂，剛剛你——”

男人回頭，神色疏離而冷淡。

她忽然覺得不該問下去了。也許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時候，而沒有人想把這樣的自己示于人前。

“你的衣服濕了。”她說。

他不甚在意地低頭看了一眼。

其實她的衣服也一樣被海浪打濕了，裙子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鮮活玲珑的線條。但男人隻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周可找到自己的鞋子，拎在手裡，跑到他身邊。

“那個，你，你也是來島上旅遊的吧？”她沒話找話，結結巴巴地問。

“喂，你叫什麼啊？”

他自顧自走着，仿佛她并不存在，她的話隻是一陣又一陣聒噪的風。

“我說，剛剛謝謝你啊！”周可繼續沒話找話，她覺得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也許還稱不上男人，隻是個男孩，剛剛是在試圖自殺。

隻有那些連生命也不在乎的人，才會有這樣行屍走肉般的冷漠。一個人既然決定毀滅自己，那别人的存在對于他而言就如同空氣般毫無意義。

不，也許不是這樣，剛剛他救了她，也許他在那一刻猶豫了。

“你沒穿鞋子啊？回去是山路，會傷到腳的吧？”

“我叫周可哦，也是來這裡旅行的，好巧。”她拼命在大腦裡搜索廢話，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一個試圖自殺的人一旦重新有了情緒波動，就可以繼續活下去。

“你看我一眼嘛？你不覺得我的搭讪方式很奇妙嘛？也許我是個神經病哦！是從怪博士的地下研究室裡跑出來的哦！”

終于，這句話奏效了，男人如她所願，用那種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周可被他看得心裡發毛。

難道他是精神出了問題？

“你為什麼跟着我？”他突然開口了，“你以為我要自殺？”

“我、我——”周可一時說不出話。

“我是在看海，原本還打算遊泳，那樣的海潮對我根本不算什麼。重點是，剛剛差一點被海潮帶走的人是你，不是我。”

周可目瞪口呆，原來是這樣麼？竟然是這樣嗎？隻是一個烏龍事件嗎？

直到夜裡睡覺前，她還在為自己的莽撞懊悔，要是多觀察一會兒，也許就不會判斷失誤。這下倒好，對一個陌生人說出了那麼多奇奇怪怪的話，還打攪了他的夜泳。

正在心裡碎碎念着，忽聽頭頂上方傳來一聲尖利的叫聲，完全不像是人類所能發出的聲音。不，那一定不是人的叫聲。

酒店裡難道還養着什麼動物？

她想聽得更清楚些，可那聲音再也沒有傳來，周圍靜得可怕。

難道是聽錯了嗎？

懷着這樣的疑惑，第二天吃早餐時，她問王春華昨晚有沒有聽到什麼。

“沒有沒有，昨晚我睡得好，一沾枕頭就睡了。”

她又轉向一旁的老李，問了同樣的問題。

老李正埋頭喝粥，聽到她的問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們這是在外面，在山裡。”

“什麼意思？”她不明白。

老李放下勺子，正待長篇大論地解釋一番，王春華搶白道：“山裡什麼都有，野猴子野鹿什麼的，夜裡難保叫喚兩聲。是這意思吧，老李？”

老李似乎有些不滿，哼了一聲後繼續埋頭吃飯。

周可“哦”了一聲，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打開一看，是導遊在群裡發了一條消息：今日景點安排——通天梯，九點在酒店大堂集合，記得換上運動鞋！PS：不喜歡登山的團員可以自由活動。

通天梯？周可想起出租車司機對她的叮囑，那時她覺得他的話很古怪，現在想想其實也沒什麼，他隻是出于善意，提醒她注意安全罷了。

王春華也收到了群消息，邊劃動手機屏幕邊念着那條消息：“……記得換上運動鞋。挺好的，今天出來穿了運動裝。小周，導遊說今天爬天梯，跟阿姨一起去吧！诶，又發了一條。”她一字一句地念着，“‘山裡猴子多，記得帶一些香蕉或零食，以免——’”

這句提醒不像是特别在意的樣子，就連王春華在念到消息的時候，也隻是皺了皺眉。也許導遊還不知道昨天發生的意外，而在王春華眼中，那隻猴子隻是體型特别大而已，也沒有造成很大的傷害。

周可不禁懷疑不是自己見識太少了，被一隻普通的猴子給吓到了，在刹那間産生了一連串添油加醋的聯想？甚至幻想出一個白色影子從山洞裡飄出來抱住猴子？那樣的怪事，怎麼想都不可能。

“小周？”

意識到王春華在叫自己，她從飄遠的思緒裡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我跟你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