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遊今天穿了一套白色運動服,頭戴一頂黑色棒球帽,手裡拎着一根登山杖,一派神氣活現。
每逢有遊客和她打招呼,她都會誇張地摘下帽子,問好的同時大聲叫出對方的名字。她記得旅行團裡每個人的名字。
周可跟在隊伍後面,遠遠看到她在前面揮舞帽子:“大家跟上來,前面岔道多,請大家一定不要掉隊!”
真是個熱情洋溢又身強體壯的女人!周可忍不住要對她豎起大拇指。
今天的路比昨天不同,幾乎一直在爬山路,畢竟景點名是通天梯。所謂通天梯,顧名思義,便是一層又一層的石階,高高的堆疊起來,一直延伸到山頂。古人修仙都會選擇名山之巅,大概是因為能爬上高山之巅的人必然身體康健,身體康健自然活得久,類比神仙。
周可自覺不是修仙的料,拽着索道爬了一半,已經累得雙腿晃蕩,頭重腳輕,很多次她都想直接躺地上休息。
一刻前,王春華看着她,搖頭感歎了幾句“年輕人如何如何”後便丢下她直往前去了。話裡話外都是說她的體質太弱了,連她這個遲暮的美麗女人都不如。她報以赧然一笑,放棄掙紮,上十級台階,然後就放任自己原地歇上三分鐘。就這樣她漸漸落到了隊伍後面。
一眼望去,前方的十幾個人縮成了一個個遊動的小黑點,轉眼便遊過山頭,看不見了。這一段山路上,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慢慢挪動着,看到前面有個岔道口,入口是一片密林,隐隐可以看到石桌石凳,似乎是個供人歇腳的地方。
她喘了口氣,一鼓作氣走上去,剛踏進林子,就聽不遠處傳來什麼人說話的聲音,聽着很是耳熟。
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你過來這裡看看,這裡視野不錯。”
回應他的是個女聲,聽上去軟綿綿的,中氣不足。周可一下子就聽出來了,眼前浮現出那張素白的面孔,是歐陽雪。
透過幾棵形如傘蓋的松樹,可以看到女人小小的背影,她正側身坐在石凳上,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我想休息會兒,身上累。”
男人回過頭來催促:“你一定要過來看,不然這一趟就白來了。”隔得太遠,看不清他的臉,但憑着他的身形和那身特别顯眼的改良漢服,周可确信他就是史先生,歐陽雪的丈夫。
也許是聽出了男人語氣裡的強硬,女人妥協了,答應着,手扶着石桌吃力地站起身,往男人身邊走去。她脖子上圍了條色澤豔麗的紅色絲巾,那一定是為了遮掩傷口吧,周可忽然想同她聊聊關于那隻猴子的事。她撥開密密匝匝的松針,往林子裡走去。樹林裡落葉滿地,她剛一踩上去,腳下就發出咔嚓一聲脆響,同時響起的,還有按快門的聲音,極輕微一聲響,辨不清聲源的方向。難道這裡還有什麼人?周可微感奇怪。
她望向歐陽雪的方向,那是一片空地,沒有樹木遮擋,太陽光線很足,應該可以俯瞰整座小島。兩個人似乎并沒注意到背後的周可,很親密地依偎着,男人的手環在女人纖細的腰間,女人脖頸間圍着的絲巾被風吹得貼在男人肩上,男人低聲說着什麼,女人則靜靜聽着一言不發,隻是把頭靠在男人肩膀上。
真美好啊,這大概就是愛情的模樣吧。周可自覺不該打擾這對親密無間的夫妻,她正準備輕手輕腳地走回去,不想腳踩到了幹枯的樹葉,發出一聲脆響。
男人猛然回身,掃視四周,眼中透出兇狠的精光,那像是……像是——
捕獵前的野獸。
周可愣住了。印象中,男人是個溫柔随和的形象,對妻子十分溫柔,對旅行團的人則是儒雅随和,臉上總帶着笑意。
女人也轉過頭來,一見周可,白皙的臉上泛起了紅暈,掩飾性地擺弄了一下絲巾,“是小周啊。”
“哦,小周,你也在這裡啊?”男人立刻換上了那副随和的笑臉,眼睛眯起來,“來,這裡視野很好,你也過來看看。”
“不了大叔,我太累了,剛跑進來,就是想癱着休息會兒。”
周可敷衍着不肯過去,大腦飛速思考着。男人的手已經從女人背後悄悄挪開了。而就在剛才,在男人回頭的那一刹那,她看到那隻手正按在女人後背,而手的主人也和女人拉開了些許距離,那動作就像……
就像要推她下去。
周可剛剛沿着石梯爬上了這座山,她清楚地知道從這個高度摔下去意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