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大屏幕裡,幽幽地響起了空靈哀怨的泣聲。
女人在哭,哭聲哀哀的,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背棄了她。而她,要向所有人複仇!
她的哭聲轉為凄厲,夾雜着瘋狂的大笑。她忽而啼哭,忽而哀泣,忽而發瘋般笑着,笑聲在空空的電影院裡回蕩。
周可緊緊閉着眼,雙手捂着耳朵,然而那聲音還是鑽進了她腦子裡。她手臂上起了一層細密的粟粒。
“去死,去死,去死。我要你去死!”女人嘶啞地喊叫着,每一個字眼都是那麼的惡毒。
“我為什麼要生下你?你這個賤種!去死!”
鋪天蓋地的惡意和恐懼彌漫開來,就要将她淹沒。
為什麼會仇恨一個人,一個孩子?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啊,她甚至不敢尿尿,不敢吃東西,她一動不動,不敢做任何動作。哪怕是最微小的動作,都會引來女人一頓怒火,怒火讓女人變成惡魔,女人掐她的臉,她的大腿,她身上每一處最嬌嫩的部位。
媽媽,為什麼?
陳子森的手指在選片單上劃動了兩下,猛地頓住了,他匆忙返回影廳。
女孩像嬰兒一樣蜷縮在座位上,雙眼大睜着,内裡是一片空洞。
“周可。”他叫她的名字,低下身來,一手覆上她的眼睛。
手心一片潮濕。
很久,他保持着這個姿勢。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作。
屏幕上的恐怖片已經被切換,伴着溫柔深情的片頭曲,輕柔浪漫的愛情喜劇開場了。
女孩眨了眨眼,把眼淚眨出眼眶。她握住那隻安撫自己的手,微微側頭,把面頰輕輕貼上去。
男孩默默擡起另一隻手,撫摸她的頭。
她的頭發淩亂地垂落到頰邊,幾绺頭發覆蓋住了她的嘴唇。他小心地為她撥開。
“此時做這樣的事是不合适的,我們彼此還不夠了解。我們是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女聲說。
“是啊,我們是朋友。”男人的聲音。
“很好的朋友。”女聲重複着。
“你知道你對于我而言是什麼嗎?”男人輕聲問,繼而又自言自語,“是一個借口,活下去的借口。在此之前,我是個死了也無所謂的人。可遇上了你,我想要活下去。活下去,活在有你的世界上。”
……
“其實那個電影拍得很爛。”周可說,“我不會當真的。我隻是被吓壞了。謝謝你。”她自以為理智,一番話說得信誓旦旦,好像剛剛那個哭成孩子的人不是她一樣。她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滿是淚痕。
樓梯間的燈光微弱,她看不清對面人的表情。
“那個,一直以來謝謝你,我今晚就不和你睡一起了。”她語無倫次起來,“不不,我是說,我會回自己房間裡,再也不打擾你,你放心好了,你那次幫我付的房費——”
她的話被男人突兀的靠近打斷了。他的氣息像海水般襲來,熾熱的沸騰的海水,無從躲閃,無法避開。她背靠在牆上,大腦一片空白。
就如同海潮轉瞬即退,這樣的靠近也隻有短短的幾秒。他什麼也沒做,甚至沒有沾濕她,他隻是把她圈在牆壁和身體之間,一根手指碰了碰她的嘴唇,阻止她說下去。
“你用不着還我什麼。”他說。
她呆在原地,呆了很久,久到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渾身僵硬。
幾層樓梯之下,忽的喧鬧起來,有熟悉的人聲在說笑談天,他們在說什麼,她覺得那聲音很耳熟,可就是想不起來。
直到人影走得近了,她才朦胧記起,這是王阿姨啊。
王春華也看見了她,奇怪地問:“小周,哎,你站在這兒做什麼?”
“我……”
“哎,你是在等人吧?是等阿姨嗎?”
周可點了點頭,默認了她給自己找到的理由,傻瓜一樣站在樓梯間的理由。
“小宋,你先回去啊。”王春華對一旁同行的人說,“我在這兒說兩句話。”
那人答應着上樓去了。她轉向周可,“你找阿姨有事嗎?”
“我……”周可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
王春華看她為難,接着道:“哎呀,現在不早了,要不你等我一下,我把東西放回房間裡,咱們一起去吃飯。你等我一下啊。”她說着也不等周可答應,便直往客房的方向去了。
周可這才發現她手裡提了大包小包,麻布包袋上印着島嶼的圖案,她認出這是紀念品商店的包裝袋,看來王春華是去購物了,而且買了不少。
得出這個結論,她慢慢呼了口氣,心情也放松下來。不是因為她觀察到了什麼有意義的細節,而是因為她又找回了自己,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下午五點半的光景,餐廳裡人來人往,半邊餐廳都坐滿了人。周可的視線在人群裡搜尋,起先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意識到的時候,瞬間便感到臉頰微微發燙,她急忙找了個最近的位置坐下。
王春華端着餐盤走過來,坐到她對面,招呼她也去拿點吃的。
“我不餓。”周可說。
“不餓也得吃一點兒,你看你這胳膊細的。聽阿姨的,有什麼事都得先吃飯,不然,身體會受不了的。”
周可隻好聽從,起身去選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