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就這麼看着她，神色漸漸冷淡下來。

一隻夜枭怪叫着，撲棱着雙翅飛到距他們不遠的樹枝上。它站在樹杈上，一邊抖動黑色的翅羽，将身上的水珠抖落，一邊睜着怪眼緊盯着進入它領地裡的兩個人類。這兩個人類都很沉默，各自懷着異樣的心事，身體卻又挨得很近。

“所以，我更不要懷疑你。”周可擡起頭來，認真地告訴他，“在沒有全部了解一個人之前，就胡亂懷疑他，不是很惡劣的嗎？”

他微微一怔。

夜枭嗚啊叫了一聲，警告這兩個人類快些離開它的領地。它要開始進食了，在進食的時候，它不喜歡有人類在旁圍觀。他們太過擅于隐藏自己。

這樣的人類，是很危險的。

男人站立的地方離它很近，它能看到他微微顫動的眼睫，還能聽到他紊亂不安的心跳。

“我們把照片發到網絡上去，也許有網友會知道些什麼。”

周可拿出手機，拍下了小鹿的屍體，又蹲下身，拍下了它的傷處。

“喂，我們回去吧！”見他還站在原地，周可回身叫他。

“叫我的名字。”

他的眼神幽暗，就這麼望進她眼睛裡，她心裡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微妙的悸動。

回去的路上，他走在她身後，在她偶爾腳下打滑時，他會伸手扶住她。

每當那隻溫熱的手握住她赤裸的手臂時，她都感覺渾身潮熱，仿佛他身上的氣息通過那隻手傳遞到了她心裡，又蔓延到全身，從發絲到腳趾尖。

她被包裹在他溫熱潮濕的氣息裡，完全沒留意到，他将她引到了什麼方向。

等發現的時候，她已經聽到了海浪的聲響。

這是，去海邊的路？

“去看看海。”他說。

周可看着那條熟悉的小徑，小徑盡頭是高高的石階，通往觀海崖。

他們爬到崖頂平台，在懸崖邊緣席地而坐，海風卷着海浪襲來，打濕了他們的衣角。周可看着自己濕了一邊的白色T恤，他的手就随意地搭在腿上，在那道濕痕旁邊。

他們挨得很近。

沒有刻意的親近，似乎就是自然而然地這樣坐了下來，自然而然地挨得很近。近到可以用耳語般的聲調說話。

“看到那樣的屍體，你還是不想離島？”他問。

“不。”周可幹脆地回答。

“不害怕嗎？”

“有一點兒。”她想了想，老老實實地說，“其實剛剛看到那道傷口的時候，我真的害怕，害怕到想吐。”

他轉過臉來，看着她，“那為什麼不離開？”

要告訴他嗎？因為他，她不想離開。

沒等她說出口，他又轉向大海。

她垂下頭，悶悶地說：“我不想離開其實有很多原因。”

“說說看。”

周可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我小的時候，媽媽想要殺了我……當然她沒有殺死我，她失蹤了。過了好多年，有人找到了她的屍體，就在馬路邊的一個電話亭裡。她脖子上纏着電話線，他們都說她是自殺。”

陳子森轉頭，目光落在她身上。

“我……”周可仍然低着頭，她沒能看到男人目光中的複雜情緒，隻是沉浸在陰暗的往事裡，“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那麼做，就像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殺死我一樣。他們說她沒有得什麼精神類的病，失蹤的那些年一直在工作，還賺了很多錢……我很想知道，一個人為什麼會那樣對待自己？對待自己的孩子？”

男人的眼神暗了一瞬。他什麼也沒說。

海浪聲浩大，海水翻滾，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淹沒，女孩劇烈的心跳淹沒在海潮聲中。

她的衣角翻飛，拂過他的手。

她鼓起勇氣，把手輕輕放到他手背上。

“我想解開這一切的謎題，我想了解人心裡的答案。”

他沒有動。

“我想了解你更多，說說你的事，好嗎？”

她感覺那隻手微微顫動了一下。

半晌，男人開口了，聲音很平淡，“沒什麼可說的。”

“沒什麼嗎？你可以說說你的童年，你的家人……”

他忽然拎着相機，站了起來。

周可愣怔在原地。

他倒退幾步，叫她的名字。

她扭過身看他。

“我想拍下你站在懸崖邊的樣子。”他輕聲說，接着也不管女孩有沒有聽見，将她小小的身影一幀一幀定格在取景框裡。

他剛才是拒絕了她嗎？他不肯讓她了解他。周可想着這些，心裡亂亂的，完全不知該擺出怎樣的動作和表情，隻是愣愣地看着他。

蓦地，他放下了相機，視線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怎麼了？”周可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一個全力奔向大海的小女孩。

她像一個急速移動的黑點，身影小小的，身上穿着黑色的長袖罩衫，将她整個人都籠罩在其中。她從略帶坡度的沙灘上直沖而下，腳下的沙土不斷揚起又落下。

她是要……奔向大海。

海潮翻湧而來，女孩像是沒有看到一樣，拼力沖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