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模糊的瞬間，她仿佛看到了易川甯靜而安詳的面容。

“不要，不要！易川！”

葉舒努力大喊，想要再看一眼易川，卻隻能任由自己的身軀越來越無力。

像是跌進了無盡的深淵，眼前是一片濃稠的黑暗，葉舒在黑暗中停留了許久。

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聲音很輕但卻很清楚，但刹那間又遠去了。

“——！！”

短暫的耳鳴後，葉舒猛然睜開了眼睛。

潮濕冰涼的空氣，逐漸清明的視野裡，出現了熟悉又陌生的場景。

奶白色的牆壁，溫馨的房間布置，淺色的被褥......

葉舒大口喘着氣，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坐起。

後背被汗浸濕，額前也出了一層薄汗。

葉舒擦了擦額角，手落在被子上，柔軟的觸感讓她漸漸回神。

她擡頭，環視着眼前的空間。

是她的房間，是她在學校附近租的房子。

她......

回來了。

窗外天色昏暗陰沉，雨水淅淅瀝瀝落下來，聽着聲響持續地砸落着，葉舒有些恍然。

房間内沒開燈，她在黑暗中虛握了握自己的手，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意識漸漸回籠，她的記憶也慢慢複位。

兩個世界的記憶在腦海中盤旋重合，一幕幕似真似幻的畫面如洪水般向她傾倒，巨大的信息量的堆砌讓她全身忽然難受得像墜入深海，難以呼吸。

她無力地手撐在一邊支撐着自己，大口地呼吸着。

系統世界.......？

那個世界，那些回憶......究竟是真的，還是隻是大夢一場？

“吱呀——”

身後的門傳來聲響。

“你醒啦。”

葉舒望去，熟悉的人逆着光站在門口。

淩熙。

她穿着件淺色薄開衫，頭發随意地紮在耳後，與前段時間那個稚嫩活力的18歲的淩熙相比，她成熟秀氣了不少。

她剛下班，眉眼間還有些許疲憊之色。

畢業後，葉舒考了教師編，淩熙則是入職了一家大型國企。兩人工作的地方距離很近，便一塊合租了。

時空轉變得突然，葉舒還處在木然狀态，她看着淩熙，愣了半晌。直至淩熙走近坐在她身邊，她才回過神，眨了眨眼睛，強裝鎮定。

淩熙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嗯，沒那麼燙了，但還有點熱。”

聞言，葉舒反應遲鈍地跟着摸自己的額頭，發現确實有些熱。

“我......發燒了？”葉舒呆呆地說，話音未落她就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無力，喉嚨也有些幹癢。

“八九不離十了。今天降溫又下雨，你應該是着涼了。”淩熙走出房間倒了杯水遞給葉舒，“你不知道，你剛剛更燙，給你貼了個退燒貼才好點。而且可怕的是，你睡得好沉，我怎麼叫都叫不醒你。”

見她如此繪聲繪色地講着，葉舒握着溫暖的玻璃杯，不禁失笑。

“對了，藥！”淩熙的圓溜溜的眼睛忽然睜大，然後像驚慌失措的松鼠般奔出房間，“給你買了退燒藥，感冒藥什麼的，還有沖劑，你現在吃——你現在咋樣，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葉舒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現在感覺還好，沒有特别嚴重。”

她接過藥将藥一并吃了下去，随後一臉笑意地盯着淩熙：“謝謝姐姐，對我真好~”

聽見她這話，淩熙歪唇做作地擺起了架子：“那當然，所以你下次出門請我吃飯。”

“行~”

忽然想起什麼，淩熙忽然抓住葉舒的手臂，吓得正準備泡沖劑的葉舒手一抖。

葉舒：“你幹什麼？”

淩熙：“你吃飯沒？”

“沒——”葉舒回答道，話音剛落便對上淩熙“惡狠狠”的神情。

淩熙：“沒吃飯最好不要吃藥，你不知道嗎？”

葉舒：“......”

-

等外賣到時，是四十分鐘後了。

兩人點的是附近的湯粉，清淡健康且送得及時。

葉舒和淩熙并肩而坐，面前的電視機裡放着最近的綜藝，綜藝内是當下熱度較高的幾位明星。

聽着電視機内嘻嘻哈哈的聲音，葉舒忽然有些恍惚。

這些種種無不在提醒她，如今的時間線。

她真的回來了。

還是......她壓根就沒離開過。

“哈哈哈。”身旁的淩熙看着電視撲哧一笑，然後夾起一筷子面塞進嘴裡。

葉舒看着她，恍惚間想起了高中時她和淩熙在食堂相對而坐吃面的場景。

眼前的淩熙與回憶裡十幾歲的淩熙重疊......其實模樣上沒有大變化，但還是有什麼不同了。

“突然想到了靜高的面。”葉舒突然這麼說，然後看着碗裡寡淡的面，默默夾起放進嘴裡。

不知是否感冒的緣故，這碗面她吃得沒滋沒味。

“是啊，好想回靜高吃面。靜高的牛肉面特别好吃。”

經葉舒這麼一提，淩熙也回想起曾經的日子。

那時她和葉舒動不動就吃牛肉面，學校電視機永遠隻播放新聞聯播頻道，兩人便看着新聞嘴裡然後談着壓根不相關的——學校裡的八卦。

淩熙遺憾地歎了口氣，随後斜了葉舒一眼：“你就在靜高，想吃不就能吃？”

雖說離靜海高中不遠，但淩熙工作忙，閑暇時間哪還有心情回母校，也就因着葉舒的“便利”，一年最多也就回母校一次。

想想确實是可惜的。

但工作後确實磋磨了人許多的活力。

葉舒看着碗裡的面，頭頂的白熾燈照在清湯上，倒影出她的影子。

她用筷子攪着面，那道人影又看不清了，“自己吃與和朋友吃，感覺當然是不一樣的。”

“确實。”淩熙又歎了口氣。

兩人同時回憶起高中的日子，隻是回憶的内容卻有不同。

意識到這點，葉舒動作一滞，她側頭，鬼使神差地開口：“你記得王朗嗎？”

“王朗？”淩熙眉頭皺了一下，陷入回憶，“好耳熟的名字......”

“噢，想起來了！”淩熙恍然，“他是你之前同學吧，忽然提他幹嘛？”

“你還記得他嗎？他之前和我們同班的時候......”葉舒試探地說道。

“欸，打住，我沒和他同班過，他不是你分科前的同學嗎？”淩熙立刻打斷她解釋，随即皺着眉，眼裡露出困惑的神色，“你睡懵了？這也記混。”

“沒，我嘴瓢了。”葉舒搖了搖頭。片刻後，想起什麼，她又着急地掏出手機，搜索好友列表裡王朗的名字。

王朗的名字靜靜地躺在列表裡，兩人的聊天界面一片空白。

畢業後兩人幾乎就沒聯系過了，工作這些年後更是隻成了彼此列表裡的一個名字。

葉舒點開他的頭像，發現王朗不久前才發了一條朋友圈。

配圖是擺盤精緻的幾道美食，看樣子是下班後的聚餐。

還好，還如原來一般，他沒事就好。葉舒松了口氣，緊接着她動作遲緩地退出界面，猶豫着還是在搜索列表裡打下了那兩個字：

易川。

沒有頭像彈出。

隻有APP提示的一串字符：搜索網絡結果。

葉舒手指停留在半空中，神情漸漸黯淡下來。

還是原來一般，一切都沒變。

看來，都是一場夢。

不過她很快便調整好了自己，抿唇微笑着打起了精神。

不變便是最好的了。

她早就做好準備了，不是嗎？

可是，心口處為什麼像缺了什麼般，陽台處灌進來的帶着雨的涼風将這口子慢慢撕扯地更大，空落落的感覺從心底漸湧上來，隻覺得心慌茫然。

......

葉舒和淩熙吃完，一齊收拾着桌面。

“你說，是從未擁有過而遺憾，還是擁有後失去了更遺憾？”

葉舒忽然對淩熙說。

“怎麼突然問這麼深奧的問題？”淩熙一臉不解地看着葉舒，畢竟她以前從來不會說這種傷感又有些無病呻吟的話。

葉舒故作玩笑地咧嘴一笑：“就是今天刷到些帖子，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一直沒想出答案。”

淩熙沉吟，陷入思考中：“我以前看小說的時候也思考過這種問題。其實感覺都挺遺憾吧，隻是看當事人站在什麼角度罷了。不過，對我來說，大概是從未擁有過比較遺憾吧。從未擁有過，之後想起就會悔恨那時為什麼不努力去抓住機會，便會一直存在心裡成為遺憾。但，擁有過的話起碼會有個念想吧。”

葉舒聽完，唇角微彎：“是啊。”

“我之前，也是這麼想的。”

她喃喃着補充。

“什麼？”淩熙聽見她說話了，但沒聽清。

“沒，我就是覺得你說得挺對。”葉舒将吃完的飯盒打包好，然後扔到垃圾桶。

隻是——

她現在發現，嘗到甜頭後再失去，最後發現都是鏡花水月一場似乎更痛苦。

-

轉眼間，距離那場夢境已經過去了數月。

一切都回到了正軌。

葉舒重新做回“大人”，日複一日地職教，關于那場三年的夢也開始變得模糊。

她的生活裡，江菱回國後在京市工作定居；陸雯時常在朋友圈發布旅行的圖片，狀态甚好；葉珩則成了小有名氣的穿搭博主，還在努力壯大“聲勢”中；王朗也好好的，偶爾在朋友圈發布些搞笑的搞笑碎碎念。

一切照舊，一切都沒有改變，所有人都順順利利地過得很好。而不似那個世界那般坎坷，也不似那個世界那般漸漸離她遠去。

隻可惜，如今所有人還是與她遠離了。

而易川——

她依舊沒有他的蹤迹，也不想去打聽他的現狀。

她曾想找到一絲有與那個世界相同的蛛絲馬迹，妄圖證明那個夢真實存在過。

她回了趟家，找到了高中時的日記本。

本子上記錄的都是她高中時候曾發生的事。

是原本就發生的事，沒有任何改變，也沒有任何多出來的記錄。

她又翻開了高中時的畢業照翻到了易川班級的合照。

目光一下便鎖定了那張熟悉的臉。

易川那張揚的眉眼注視着前面，對上葉舒的目光。

葉舒手指默默遮住那張臉。

雖說隻是紙張上印着的臉，但她也不敢面對，也不想看見。

目光一移，王朗也好好地站在易川身旁，笑得明朗。

葉舒仔仔細細地掃了全部的人臉——沒有葉珩。

她不死心，又将畢業照翻到陸雯的班級。

陸雯也好好地站在班級的正中間，笑魇如花。

良久，她将畢業照緩緩合上，不得不認下這個事實：

那三年，不過就是幻夢一場。

......

今年的靜海市很冷，許久未下過雪的靜海市竟難得的下了一場毛毛雪，但很快又消散了。

葉舒眺望窗外，看着這場近乎看不見的小雪，揚了揚唇角。

老天選在她生日這天給這份“生日禮物”，想來明年是個順利的一年。

看着日曆上自己的生日，葉舒的眼前忽然浮現了快要忘記的一幕。

......

“生日快樂！”高三那年易川的生日，葉舒和淩熙笑着端着蛋糕至易川面前。

易川看着這畫面明顯愣住了，看向身旁的王朗和葉珩，而王朗和葉珩壞笑着避開了他的視線，一副“不關我的事”的表情。

後來在吹蠟燭許願後，易川伸手點了一點奶油，随即眼疾手快地将奶油蹭到了葉舒的臉頰上。

葉舒瞪着他，而壽星隻是揚唇，揶揄地看着她，身後還有另外三人暧昧地起哄聲。

......

她與易川的生日相隔不過半月。

葉舒生日那天，晚自習下課後，同學們陸陸續續地都離開了，她為了一道題還在教室呆了許久，久到隔壁幾間教室都落了燈，她還沒有離開的打算。

直到解出那道題後，葉舒才放下筆收拾桌面。

下一秒，教室就落了燈，一片漆黑。

葉舒一驚，下意識往開關處看，然後環視教室一周。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一回頭，昏暗中，暖黃色的蠟燭映着模糊的四人的臉，看起來有些滑稽。

唱完後，淩熙抱怨道：“我的天，等你等到我臉都快給風吹麻了。你竟然寫了這麼久！”

葉舒感動地看着幾人，但是笑容有些像哭笑不得。

王朗：“你咋這個表情，要哭了嗎？”

以為葉舒感動地哭了，他興奮地隻恨學校不能帶手機。

“不是，我......”葉舒看着蛋糕，嘴唇張張合合幾次，最終還是坦言，“我也買蛋糕了。”

衆人：“......”

最後的最後，五個人在教室解決了他們送的蛋糕。

那日的冬夜霧蒙蒙的，空氣潮濕。

淩熙看着這怪異的天氣吐槽道：“大冬天還下雨，要是下雪多好。”

葉珩嗤笑一聲：“靜海市多久沒下雪了，現在全球變暖更不可能下了。你去隔壁市的山上看看，說不定可能有。”

葉舒舀了一口蛋糕放進嘴裡。

甜甜的，很好吃。

“我也好想看雪啊。”葉舒感慨道。她也許久沒見過雪了，靜海市常年不下雪，隻有在長菁大學讀書那幾年，見過幾場雪。

“畢業後，冬天去北方看雪呗。”身旁的易川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