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之日,正南門外。
栖真來得早,眼巴巴望着城門洞開,至辰時日頭漸亮,城門口開始車水馬龍。
“讓一讓。”身後有個不客氣的聲音。
一回頭,和一頭仙鶴眼對眼,把栖真吓一跳,退開一步。
仙鶴後走出個仙風道骨的中年修士,不耐有人擋路,目不斜視、昂首闊步往城裡去。仙鶴也像通靈性,高傲地亦步亦趨。
直到一人一鶴進了城門再瞧不見,栖真才收回眼。
乖乖,見過遛狗的,沒見過溜鶴的。
誰知接下來一段時間才叫把她看得眼花缭亂,帶花豹的,跟灰狼的……一頭巨蟒擦肩而過時,還不忘轉頭對她吐了吐血紅的蛇信。
栖真瞪眼,這條可以直立行走的巨蟒圓眼一眯,在對她笑?
再看帶着動物的主人們皆佩劍,做修士打扮,而周圍行人見之亦稀松平常,并不見怪。
栖真想了想,大抵明白了。
大容如今融入中土,人員魚龍混雜,修士應該都外來的,帶着豢養靈寵,才有如今百花齊放的場景。
而大容本土百姓不能修行全因國家傳統,非個人能力不及,如今見多了外來修行者,隻怕早已見怪不怪。
那時那人明明什麼都知道,還說想看看普通大容人是否能夠修行……栖真心裡泛出苦澀,又瞬間警醒,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她來得太早,雖然不心焦,站久到底無所事事,便打量起遠處正南門來。
之前她在此站了三日,魂不守舍,傷心欲絕,根本沒顧得上細看。現在看着,總覺這道城門與五年前比,好像有些不同。
城牆高出不少,牆面規整,像是新造。
栖真蹙眉,怎會是新造?
依稀間,眼前嶄新的城牆被從中一劈為二的舊影替代,熊熊大火中,劈開城牆的火刀正握在她手裡。
雜亂的驚呼奔逃充斥耳際,席卷全城的烈烈火光撲面而來,一刀又一刀,她眼裡隻有那個下令砍斷繩子、殺死小包子的罪魁禍首。
下令的,砍繩的,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這一段不能想,想起她就渾身無力。栖真抱頭想擺脫畫面,可痛不欲生,翻江倒海的感覺仍然無孔不入………
她做了什麼?隻記得那時她心髒劇痛,清醒時,看到的是男人執弓的手和熟悉的眼,之後…之後世界就暗了。
可之前她好像是發過飙的,炙烤着身體的熱流徹底爆發,成了她都控不住的火。
滅天,滅地,隻為報仇!
栖真茫然失措。這次醒來後,熱流再沒出現,如今她心是空的,聽到那人時,會痛!
啊,大砍刀和說明書呢?
試着召喚,體内并無回應,栖真不禁怅然。
也是,它們寄居蘭珍體内,如今宿主身死,它們自然也不存在了,所以現在的她,武力值全數歸零了吧。
“媽媽,媽媽!你怎麼了?”有人跑來,一把抱住她。
見是小包子,栖真心頭陰霾散去,今日裡小朋友一身鑲着暗紋金邊的藍色勁裝,瞧着是個俊俏利落的小哥兒。
“等多久了呀?早知道我早點來了。”
小包子鼓着臉,被栖真拍手安撫後說:“媽媽來見見,這是袁将軍,這是楚盟,楚冀望,還有紫鹿和顔心。”
他對身後跟上來的四人道:“這是我娘親!”
袁博上前,彎腰,行了個禮。
這禮實在有點鄭重,栖真不及反應,便見他一副千言萬語待訴、久聞大名得見的表情道:“恭請夫人安!”
栖真微愕,看向小包子,後者對她點頭:“他們都知道!”
知道什麼?知道我是你媽,知道我是沈蘭珍,還是知道我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小包子在栖真逼視下撓頭,哈哈一笑。
栖真看向袁博,回了個福身禮,語氣冷淡:“請不要叫我夫人。”
袁博揖道:“尊主母命!”
栖真:“……”
楚盟上前執晚輩禮,端端正正,表情甚少,發色倒比年幼時深,陽光下才顯出幾分深藍的底色,行完禮站在一邊不語。
栖真知道他不能說話,和善一笑:“都這麼大了。”
一旁的紫鹿和顔心直接跪倒,行仆從禮,大聲道:“主母見安!”
這兩個字實在刺耳,但栖真再聽不慣,一時半會兒也不和小輩計較,伸手扶他們起來。
小夥國字臉,方方正正;姑娘鵝蛋臉,圓圓潤潤,瞧着都比小包子大上幾歲,倒像兩個穩重的。
小包子:“紫鹿一直跟着我,你身邊也要有個得力的,顔心什麼都會,留下做個伴吧。”
知他一片好心找人伺候,但她根本不需要,不過甫見面不宜多言,栖真正待問接下去的安排,便聽小包子道:“還有一個……媽媽,你也見見。”
還有一個?
栖真疑惑間發覺周圍人來人往,視線都往一處去。她目光随之而去,見道旁光秃的一排楊柳下,除了拴着幾匹馬,旁邊,居然還盤着一條龍。
一條小白龍。
通體半人高,漂浮着,陽光下一身白磷閃閃發光,特别精神。
小包子把她拉去,欣喜道:“媽媽,這是小白,我們帶它一起去。”
栖真看着小白龍,小白龍也凝視她,一人一龍對視半晌。
以一條活生生的龍來說,它和慣常想象的全然不同,既不氣勢洶洶也不殺氣騰騰,反而雙眼脈脈,長須飄飄,很是英俊讨喜的面相,簡直是神明大宮那條看門龍的萌版。
栖真倏忽伸手,重重彈它額頭:“當年,是你把凡心從空中扔下。”
小包子…………
袁博……………
楚盟、紫鹿、顔心……………
小包子幹笑數聲,緊張地聲都顫:“事過境遷不提了吧!那時它才多大,什麼都不懂。這幾年小白和我一起修煉大長,早不是以前模樣。”
栖真問:“是你寵物?”
小包子點頭:“是我的…嗯…靈寵,一直養在宮裡,感情可好了。它法力高又通靈性,帶上它,萬一遇到危險也是個助力。”
小孩子不能對母親說“危險”兩字,一說,後者注意力全在這上面,栖真也不例外,瞬間擰眉:“會有什麼危險?”
“我是說萬一!”小包子摸摸鼻子:“去除祟嘛,萬一遇到危險……但基本沒什麼危險,我很厲害的,媽媽别擔心。”
“不會有危險。”袁博笑着打圓場:“如今殿下修至小神,普通邪祟奈何不了他。”
栖真不懂小神代表什麼,聽起來很厲害,但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指小白道:“畢竟傷過你,怎麼保證它一定安全?況且帶那麼大一條龍,一路不方便吧。”
話音剛落,騰在空中的小白啪一聲縮小,身軀變得和可以纏繞在手臂上的青蛇差不多。
小白遊近,粉紅色舌頭舔舐栖真指尖,模樣溫柔已極,仿佛在證明它絕對可靠,沒有半點危險,叫她不用擔心。
栖真震驚:“它聽得懂人話?”
小包子讪笑:“小白很通人性,帶上它吧。”
縮回濕哒哒的手指,聞到一股獨特香氣,竟是小白口水味,栖真心想:好吧,大概和養隻狗沒啥區别。
小包子見她不置可否,忙向旁邊使眼色,紫鹿牽馬來,栖真也分到一匹,上馬後随隊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