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真覺得她和風宿恒的魚大概多多少少有些犯沖,錦馳鎮上烤魚好吃,她多吃了兩串,第二天拉肚子了。昨日多吃他幾片鲢子魚,完了,第二天大姨媽來了。
過去來大姨媽,她基本沒什麼感覺,不知為何,這次痛得很。
“不舒服?”隔日早上客棧大堂用膳,風宿恒見她第一眼便問。
栖真喝了口粥,盡力忽略腹間抽痛,搖頭。
等吃完,風宿恒對袁博吩咐幾句,轉頭對栖真道:“再往北要進寒境,這些衣物抵不住,不如在此盤亘一日,好讓袁博準備。”
栖真求之不得,臨回房時忽然問:“荊之誓言可以取消嗎?”
風宿恒:“能随便取消便不成誓言了,到駝暮山才行。”
好吧,有些事就是搬石頭砸自己腳,若她醒來那會兒沒對風宿恒冷臉,他就不用弄個誓言讓她放心,這會兒他們早到駝暮山了,也便少她諸多煩惱。
栖真應下,回房去了。
稍時顔心從她房裡出來,回到大堂,對仍端坐的風宿恒小聲幾句,他才稍稍放心,又問:“那麼痛嗎?”
顔心道:“應該還好。”
今早見栖真眼下略青,臉色發白,坐都坐不直,就想趴桌上……這叫還好?
“找大夫看看。”風宿恒吩咐。
顔心沒忍住笑出聲,立馬低頭恭敬道:“這種事沒有找大夫的,喝點糖水就好了。”
栖真在床上躺了一天,顔心一會兒送糖水,一會兒送湯婆子,一會兒索性端藥進來。
“這什麼?”
“喝了就不痛的藥。”
“哪兒來的?”
“找大夫開的。”
“還找大夫開?”
顔心端上藥隻是笑,沒辦法,再不找大夫,大堂地闆要被他們主子走來走去磨穿。
當然這話不能對主母說,顔心找理由:“我多少也會有點疼,知道喝這個好,适才上街采買,順便幫主母開了一濟。”
好吧,沒讓風宿恒知道就好。
栖真喝光藥,手裡被顔心塞了盒糖,臨走前顔心說晚膳會送進來,讓她别下床。
栖真道謝。嘿,在現代都沒人這般照顧她,怎麼來了古代待遇反而升級?
躺床上,舉着裝糖的小罐子看了又看,白瓷罐上紮着藍色小緞帶,精緻小巧,倒出來一粒,是那種傳統的松子糖。
含一顆,嘴裡苦味頓消。
幸虧今日允她躲房中,她也真心不怎麼想和風宿恒關在狹小馬車裡。
因為如今面對風宿恒,她失去了平常心。他待她的每一處好,都激發着她的渴望,展現的每一處博學,都加深着她的不甘。他對她笑,她雀躍不已。他沉下臉,她傷心不已。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就想對着他看。
萬一被他看出來呢?
風宿恒若不是洞悉人心的高手,這麼多年,又怎麼不動聲色拿下諸多城邦?
栖真,穩住!千萬别漏馬腳。
還有一個月,走完剩下路,他去成他的婚,而她……栖真淚水漣漣,打濕枕巾……回去也好,留下也罷,她又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可真不甘心啊!
小包子說過:爹爹對娘親怎麼樣,我對你也是一樣。
還說:爹爹花那麼多心思為她慶生,結果還不是被她氣到吐血?
這些話,字字句句,難道說的不是風宿恒對她的情意?
難道這個男人對她所有的好,隻是為了彌補當初誤傷那一箭?
栖真不知道,她真地想不明白,若他對她有那種心思,那他心上人又要怎麼辦?
在床上翻來覆去攤烙餅,任思緒遊走。她忽然想到,當年和風宿恒在大容,他還沒找到心上人,之後五年他又從未回過辛豐,那他到底什麼時候找到心上人的呢?而且既然找到了,他們為何一個在大容,一個在辛豐?
栖真騰地從床上坐起。
對啊,這當中難道不是諸多疑點?最起碼,她從未聽小包子說過他爹還有什麼心上人。
冷靜一點,栖真,我求你冷靜一點。
啊,不可能冷靜了!她就知道,事情或許不是她想的那樣,她就知道,當中可能還有隐情。
都說愛情讓人發瘋,栖真噌一下活過來,腦子轉得飛快,跳起來穿好衣服系上披風,悄悄拉開門縫。
幸好,三個人都房門緊閉。
于是她像做賊一樣溜出去。
她的房間臨近樓梯,樓梯下去有個岔路直通後門。栖真最快速度從後門閃出客棧,甚至怕被從樓上窗戶看到,一出門就一溜煙跑遠。
昨日他們乘馬車來時風宿恒還說過,這裡集市上有鲢子魚幹賣,燒湯鮮美,所以從集市回客棧,應該都走這個方向。
外面确實冷,栖真忍着腹痛,找個附近路口蹲點,跺着腳蹲了很長時間,果見袁博大包小包從那頭來。
栖真裝作偶遇,上前道:“袁将軍,買了這麼多東西?”
袁博不知她今日身體欠安,真以為是為了買東西耽擱一日,笑道:“主母怎麼一個人出來,主子呢?”
“就我一個。悶得慌,出來透口氣。”栖真想順手幫他提兩個紙包,袁博哪敢,連連推說不用。
栖真跟着他往客棧走,問道:“陛下是不是要大婚了?”
袁博聞言一愣,嗯啊呃了半天。
栖真忙道:“将軍千萬别跟陛下說我在跟你打聽,我就想着總要給他備件好些的賀禮,又不知備什麼妥當。陛下婚期定在哪日,我也好算算日子,看是否來得及。”
袁博心想,媽呀,這也太虐了,轉頭對栖真道:“定在開春。”
“新娘是辛豐人嗎?”栖真追問:“你知她有什麼喜好?既要送禮,總要投其所好才是。”
“确實在辛豐。但說起喜好嘛,得問陛下了。未來皇後的事,陛下親力親為,從不假手他人的。”袁博道。
幾句話功夫就到客棧門口,兩人剛跨進去,便見風宿恒獨坐大堂,盯着桌上杯盞出神。
擡眼見兩人進來,他也有點意外,起身過來道:“怎麼出去了?”
視線對上,像被燙到,栖真立馬轉眼,扯出一個自認過得去的笑:“躺一天了,出去走走,我先回房。”
擦肩而過時,睫毛娑娑輕顫,眼淚再也鎖不住。
風宿恒看她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示意袁博。
後者便将街上對話一五一十禀告,最後問:“陛下,我這麼說行不行啊?”
風宿恒心裡苦澀,半晌才嗯了一聲。
袁博實在于心不忍:“她肯定不是為了送禮。”
風宿恒不想多說:“下去吧。”
袁博見他形單影隻坐回桌邊,心下悲痛,一聲歎息。
原本隻當停留一日,誰知最後在客棧待了三日才走。
許是風宿恒一會兒吩咐顔心送這個,一會兒吩咐送那個,被客棧老闆娘聽到,笑道:“公子真疼娘子,要說這事,還得泡湯泉才見效。呶,石景城有個金湯池,很大的溫泉莊,帶您家娘子去那邊泡泡,一次就能緩解不少。”
石景城原本就在他們北上路上,過去還需兩日,風宿恒算過時日,帶人啟程。
栖真渾渾噩噩,既不問為何在此停留三日,也不問後面行程,讓她住便住,讓她走便走。
三日裡她捂在房中居多,甚少見到風宿恒。再出發時,四目相對,她至少面上平靜不少。
那是困獸猶鬥後不得不接受現實的寂寥。
她不再和嫉妒鬥争,而是将之徹底掩蓋。再見面,猶疑和掙紮沒有了,苦澀直直泛上來。可風宿恒花大力氣給她帶來生的希望,她不能整日垂頭喪氣,辜負他心意。
是以一路上,栖真裝作忽然對古詩開竅,拿本詩文一路背誦。
興許詩中蘊含的情感恰巧印了她此時求而不得的心境,面對風宿恒考她,竟也背得順暢,得了表揚,氣氛和諧地賺足珠子。
金池湯坐落在石景城外,占地甚廣,冬日裡客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馬車馳入大前門,見那“凝脂金池湯”的匾額,栖真才回神:“溫泉?”
風宿恒視線好不容易從她今日淡掃柳眉、輕點朱唇的面容上移開,随意道:“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也就此處能落腳。想泡便泡,不泡也無妨。”
臨近大堂,又加一句:“聽說遠近女子都愛來此泡湯療愈,還是泡一泡的好。”
自有小童幫忙停車,四人進到大堂,女子皆被奉上一套蟬薄浴衣,男子則奉上白色蟬褲。栖真見那浴衣,一激靈,心想,莫非是男女混湯?
進了房,聽窗外飄進人聲水聲。她推窗一看,發現這莊子極大,一排客房造得活像圓形的客家土樓,将溫泉圍在中間。
溫泉池子多,有大有小,有開放有私密。樹木掩映加霧氣缭繞,從樓上瞧下去影影綽綽,能見泡湯者的影子,卻是霧裡看花,隻見輪廓,不見全貌。
但說話聲裡,确實男女都有。
原來古人的公共溫泉這麼開放,和現代一樣,都是男女一處的!
栖真舉起浴衣看了看,想起那奉衣小童喋喋不休:不透的不透的,娘子盡管去。
穿這樣,真的不透嗎?
不過想想也是,要透,下面這片溫泉就是活春宮,像什麼樣。
他們抵達金池湯已近傍晚,晚膳時風宿恒不經意問了一句,晚上去不去泡,栖真嗯一聲,低頭扒飯。
可吃完飯回了房,她就開始猶豫。大姨媽是結束了,其實泡一泡也沒什麼,可她真怕泡的時候遇見風宿恒。
要在池子裡遇見,怎麼跟他招呼?
好巧,你也來啦?
嗯,是啊!
那你好好泡,我換個池子。
不一起嗎?
……我敢一起嗎?……
她真不敢啊!
正經衣冠相對尚且把持不住,這麼裸裎相對——穿這種浴衣和裸着有什麼區别——在他面前晃……
不好意思,她做不出來。
畢竟她問了袁博,還特意交代一句别告訴風宿恒,袁博就一定會告訴風宿恒,所以現在他必定已知她問及大婚,這幾日卻完全不提,也不做任何澄清。
成年人的不回答,往往就是回答。
栖真煩躁地一扔浴衣,往榻上一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