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過半,南州城雪霁雲散,檐雪消融之時,宋晞一行浩浩蕩蕩踏上了北歸之路。
一個半月後,宿麥青青燕子飛之際,一行人抵達中、南兩州邊界,水路皆通、熙來攘往的清晖城。
清晖城中萬物齊,其中又以彙聚各州美食的輕舟路最為聞名遐迩。
一早聽聞輕舟路之名,難得路過,宋晞如何能錯過?
“前方那響雲樓觀之不俗!”追影急趕兩步,又轉過身道,“爺,不如去堂内小坐片刻?”
姬珣垂目端量宋晞神色,颔首道:“也好。若有空房,在此地多住兩日也無妨。”
“是!”
追影一馬當先,急奔響雲樓大門。
“掌櫃的?掌櫃的!”
一炷香後,歸整完車馬,姬珣一行邁進響雲樓廊下,看清堂内情形,神情齊齊一怔。
“追影,你趕客了?!”姬珣面色驟沉,大步上前。
卻見追影隻身站在堂下,急得正打轉,聞言連連擺手,轉頭朝他幾人道:“爺,屬下怎會如此無禮?隻那夥計,你瞧,垂頭喪氣的,堂裡又隻他一人,屬下進門許久,連口茶都沒端來。”
不怪姬珣誤會,響雲樓盤踞清晖要道,外表堂皇無雙,内裡卻冷冷清清。除卻打瞌睡的掌櫃,臊眉耷眼的夥計,堂下隻三兩桌客人,曬着暖日,有一句每一句搭着閑話。
追影分說因由的功夫,堂下唯一的夥計趿拉着步子,垂頭喪氣,精神越發萎靡。
“他這是?”
宋晞與他幾人面面相觑,忍不住迎上前,放輕聲調道:“這位小哥,莫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還是有什麼難處?何故唉聲歎氣?”
“姑娘是外來的?”
“姑娘不必理他,成日皆是如此……”
一旁吃茶的客人看不過眼,擺着手相勸:“但請諸位體諒,樓裡這麼大地方,隻他一名夥計,忙前忙後的,如何能不累?”
“隻他一人?”宋晞下意識看向櫃台後方打瞌睡的掌櫃,不解道,“莫非掌櫃苛待,不願多請些跑堂?”
“并非如此!”
那夥計雖滿臉倦色,卻并非不明是非之徒,聽他幾人議論起掌櫃是非,連忙解釋道:“掌櫃待人寬厚,工錢給得也不少,以往我們樓裡夥計很多,現下……”
他下意識斜觑掌櫃所在,縮着脖子小聲道:“同鄉與我說,西邊山裡有發财的路子,一日工錢抵此地三月,是以樓裡的跑堂都另謀生路去了。”
“發财的路子?”
宋晞不及開口,追影已行至她身側,笑着與那夥計打趣:“小哥何以不走?是顧念掌櫃知遇之恩,還是有歡喜的姑娘在此?”
“倒也不……”
夥計搓搓手,眼裡噙着窘迫瞄了眼掌櫃,再度開口道:“不瞞諸位,小人本也想去,隻我媳婦而今回了娘家,離我二人說定歸家的時日晚了半月有餘,至今杳無音信……”
提起挂礙心上之事,夥計一聲長歎,眉心再度緊蹙成了結:“不瞞諸位,小民整日神思不屬夜不能寐,一半是樓中繁忙,更多是心系内子。”
“原是如此。”
宋晞輕一颔首,又追問道:“令夫人何方人氏?路途遙遠,耽擱些時日也是有的,小哥莫要憂心。”
“不算遠。”夥計垂喪着頭,神情越發憂慮,“家妻家住梁枕村,便在那中梁邊界天水鎮上遊,左不過三四日腳程,卻不知為何,今次耽擱了如此數日……”
“中梁邊界?”
宋晞下意識回身。
梁州毗鄰中、南兩州邊界,而今春祀尚早,轉道去一趟中梁邊界耽擱不得什麼功夫,隻是……
似知她心頭盤桓,春光下的姬珣眉眼下彎,朝她輕輕颔首。
宋晞莞爾,又擡頭朝那一臉懊喪的夥計道:“若隻在邊界,我幾人或會經過,不知令夫人姓甚名誰,家住梁枕村何處?我幾人或能代青鳥替君送相思。”
“當真?”
夥計陡然擡起頭,兩眼放光道:“蒙幾位大人關照,家妻姓孟,單名一個愉字,家住梁枕村東街。若是路過,隻說夫君盼她早日歸家便是!”
“好。”宋晞颔首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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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梁去天不盈尺,十二奇峰自峥嵘。
祈國梁州,北臨北州,南依西州,東望赫赫中州。界内河道交錯,地産豐饒無雙。
梁州地勢險且毗鄰三州,本該是兵家必争之地,又因背靠壯闊逶迤的西梁山脈,自祈立國至今,無外敵自此侵入。
富庶安甯,偏安一隅。
或許正因為此,永熹帝繼位之初,皇後姜氏便極力斡旋,最終為自家兄長求得一份絕無僅有尊榮——榮封梁王,封地梁州城。
……
中南兩州邊界,有溪澗沿西梁山脈逶迤而下,于地勢低窪處彙成一泓清可見底的湖泊。
因那溪澗發自高聳入雲的西梁山,迢遞仿佛天上來,當地人喚名天水澗。
有城鎮依湖而建,便是王青——響雲樓夥計——口中的天水鎮。
而那梁枕村……
宋晞一行抵達天水鎮,入住如歸客棧,多方打探後才知,梁枕村之名雖帶個梁字,實際隻是個天水澗上遊的小山村,離天水鎮尚有一段距離,遑論二三十裡外的梁州城。
太多人同去恐驚擾鄉民,商議過後,姬珣讓疾風追影幾人留守客棧,與宋晞兩人,趁天時未晚,沿天水澗迤逦而去。
彎彎綠水繞阡陌交通,青青垂柳伴莺飛蝶舞。
半個時辰後,金烏流連西涼山巅之際,兩人抵達綠水環繞的梁枕村。
數十戶人家沿河而居。
兩人前方不遠處,一彎圓月拱橋下,三兩婦人正在淘米洗衣,家常閑話。
“……真真晦氣!”
“誰說不是,隻怪裡正心善,要我說,就該把人趕出去!”
“是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