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鄉鄰熙攘,檀香陣陣,她斷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竟是衆口相傳的神女廟,而非尋常山野破廟。
“林媽媽,此便是,”宋晞微微一頓,轉向林氏道,“神女廟?”
幾級龜裂内陷的石階通向一扇朱漆剝落的舊朱門,左右牆上瓦片參差、藤蔓遍布,顯然已久無人打理。
“正是!”
林氏輕一颔首,搭住她前臂,提步邁上石階。
正門後是青石鋪就的前院,磚面尚且齊整,隻石縫間生出不少雜草,看着很是參差不齊。
春風一吹,滿院雜草左搖右擺。
前院正中是個展臂寬的點香爐,面朝向大門方向篆刻有“神女無量”字樣。爐中青煙袅袅,伴着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春風與落英,卻将左右破敗遮掩下不少。
“雲公子。”
鄉鄰摩肩接踵穿過兩人身側,宋晞正疑心區區一鼎香爐而已,院内的香味何以如此之濃重,林氏倏地停下的腳步,不放心似的瞟了一眼大堂方向,又朝她道:“勞公子一路相送,隻是神女、神使畢竟都為女子,公子若無要事,還是不要入内的好。”
知她擔心何事,宋晞下意識看向幽冷的大堂方向,又看了看推搡向前的左右,搖搖頭道:“怕是不能答應媽媽。”
不等林氏開口,也不知說與誰人聽,她突然揚聲道:“家中小妹染了風寒,隻恨不能親自前來,小生出門前千叮咛萬囑咐,若不能将神水帶回去,今日便不讓小生進門了。”
覺察出左右投落的視線,宋晞眨眨眼,朝林氏作揖道:“媽媽面慈,不知能否勞煩媽媽帶小生去面見神使?”
“原是如此。”林氏會意,倏地垂下目光,颔首道,“既如此,小公子且随媽媽來。”
……
一牆之隔,輕紗若雲,青煙缥缈。
邁過門廊,宋晞隻覺眼前陡然空曠,周遭陡然陰寒。步子猛地一頓,她下意識擡起頭看。
堂内并不設尋常廟宇常見的案壇或神像,入目先是兩張楠木幾,前後各放了兩個青灰色蒲團。
不時前手執白淨瓶的四名女子已洗去“凡塵”,換上更為素淨而端重的衣飾與妝容。
不知是否周遭肅穆,還是堂内燭火昏昏、青煙萦回之故,乍眼望去,四名女子垂眸模樣頗有幾分菩薩垂目之悲。
一襲素色雲紗間隔裡外。
“要死了你!作甚不喝?”
不等宋晞看清雲紗内裡,蒲團前陡然傳來一聲厲喝。
堂内衆人紛紛轉過身看。
卻是名鬓邊簪花的婦人,壓箱底的桃粉羅衣遮不住她因生養和農活而走形的身量,眼裡噙着萬般急迫,隻恨不能替身側人用下。
再看她同坐之人,娉娉袅袅十三餘,正是豆蔻好年華。姑娘的衣飾雖尋常,淚目盈盈,柳眼梅腮,端的一副好樣貌。
“要逼死你娘親是不是?!”
衆人隻唏噓姑娘如此嬌弱,為娘的怎得如是兇悍,那婦人倏地發了狠,回身張望片刻,一把拉住那姑娘手腕,轉身朝向宋晞兩人所在,指着林氏怒罵道:“你看她,你且看清楚!是不是非要為娘變得她那樣,你才甘心?!”
“我……”
“媽媽何必……”
宋晞心一沉,一時顧不得周遭喧鬧,提步就要出聲。
“小公子!”
不等她開口,左側衣袂被人輕輕一拽,卻是林氏錯步上前,瞟了那位慌不擇路的母親一眼,很快垂下目光,搖頭道:“為娘之心……公子莫要怪罪。”
“可她……”
“哇!”
沒等宋晞多話,堂下忽而傳來嚎啕大哭聲,卻是那姑娘受不住鄰人指指點點,抹着眼淚,斷斷續續道:“我、我喝……娘,我喝……”
宋晞的心沒來由的一沉。
沒等她思量分明,那姑娘深吸一口氣,一臉視死如歸地端起幾上那碗所剩無幾的神水,仰起脖頸,倏地一飲而盡——
“咳咳咳!”
“多謝神女!多謝神女!”
姑娘咳得驚天動地,那娘親卻已顧不上,隻生怕兩人的動靜惹了神女不快,連忙攙人起身,躬着身碎步而去。
“小公子?”
宋晞正回身張望母女兩人的去處,一道清泠泠的聲音穿過滿堂窸窸窣窣,清晰落入她耳中。
覺察出簾後傳來的視線,宋晞陡然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