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毗鄰三州,是祈國界内往來南北的交通要道。
話雖如此,見過天水鎮的偏遠,梁枕村的閉塞,抵達梁州主城前,宋晞一行皆以為,梁州城的四通八達、繁華無雙,盛名之下怕是難副。
直至數個時辰後,一行人迎着寥落的晚星行走在堪比白晝的梁州主街上,目之所及皆熙來攘往、熱鬧紛呈,目不暇接之下,他們才确信,梁州城的南隅夜市,比之南州“琳琅”、中州“永安”,原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東泾”為水,“西川”為道,梁州主城水陸縱橫。自旭南峰頂往下看,梁州主城仿佛一個四四方方的田字格棋盤。
他們眼下身處的南隅夜市,正是棋盤上“楚河漢界”之濱。
“桃花酥,入口心酥酥……”
“桃花釀,一口陰雲淡……”
“桃木梳,一疏齊眉至華發……”
“……”
熙熙攘攘的南隅夜市,各色叫賣吆喝此起彼伏,行客商賈絡繹不絕。
姬珣兩人化作尋常夜遊的公子小姐,由兩名夥計陪着,優哉遊哉穿過琳琅滿目的長街。
“莫要擔心!”
見她身處繁華卻愁眉不展,姬珣拉住她手,一邊小心穿過摩肩接踵的人潮,一邊附耳道:“今日之琢玉,早不同于少年時。”
吐息拂過耳朵尖,宋晞的心尖緊跟着一顫。她下意識偏過頭,正要開口解釋一二,忽聽嗡嗡營營的街邊,“梁王”二字伴着一陣笑鬧聲傳來。
兩人目光一頓,不動聲色轉過頭。看清酒招下三兩酣酒耳熱的青年所在,兩人默契錯開視線,一前一後往那酒招下走去。
“旭南不夜天,快活似神仙!”
“南隅桃花釀,果真名不虛傳!”
映着晚月的酒招下,一紅一藍兩名長衫青年正推杯換盞。
同座的第三人不甘被冷落,擲下手中杯,高聲道:“桃花釀算什麼?我叔父說,他曾有幸與梁王同席,席間品過一釀,名作六虛。那才是天上有地下無的佳釀!”
“信口開河!”
神情倨傲的藍衣青年狠狠瞪他一眼,又滿臉不屑道:“與梁王同席?令叔父莫非也嗜賭成性,夜夜流連賭坊不歸?”
“齊兄口下留德!”
紅衣青年生得尖嘴猴腮,聞言一面擠眉弄眼,一邊故作相勸般假惺惺道:“畢竟,英雄不以出生論短長!”
“你們!”身着碧色長衫的第三人霎時面紅耳赤,啪得一聲,拍案而起道,“兩位吃好喝好,杜某恕不奉陪!”
碧衣青年一聲冷哼,正要拂袖離去,錯後半步的宋晞正巧站定在他身後,一個躲閃不及,趔趄着撞了個滿懷。
“姑娘沒事吧?”
青年下意識攙住她,看清她面容,不等松手,已然紅了臉。
“姑娘見諒!”青年退後一步,傾身作揖道,“小生唐突!”
宋晞動作一頓,眼神示意姬珣暫且不必靠近,而後垂斂下目光,福身回禮道:“是小女莽撞,還望公子不怪。”
“不怪不怪!”
青年早已赧紅了臉,直至餘光裡映入她身後的酒招,神情微微一怔,站起身道:“姑娘這是,來買酒?”
宋晞輕眨了眨眼,卻不接他話,隻擡頭看了看他身後兩人,若無其事道:“方才聽街邊賣桃花的婆婆說,南隅夜市有個神仙宮,公子可知在何處?”
“神仙宮?”青年又是一怔。
宋晞輕一颔首,又舉目望着夜色闌珊的遙處,目露向往道:“聽聞那神仙宮四季花香,佳釀珍飨更是世無其二,連梁王都日日流連……”
“哪來什麼神仙宮?”
聽聞梁王二字,安坐在旁的藍衣公子兩眼一瞪,惡聲惡氣道:“梁王流連之地,浮雲樓外不作二想。”
“浮雲樓?”宋晞不動聲色,垂目朝他道,“敢問公子,那浮雲樓又是什麼地方?”
“浮雲樓是這梁州城裡最大的酒樓……”
“和賭坊!”
一人話音未落,另一人又伸長了脖頸補充。
碧衣青年狠狠瞪他兩人一眼,側身擋住兩人視線,舉目望着春月溶溶的遙處,伸手示意宋晞道:“姑娘看那兒!那座碧瓦朱檐入雲霄、恢弘不輸宮中殿宇的高樓,便是浮雲樓。”
宋晞順着他的手勢望去,眯起雙眼道:“方才那位公子言下之意,梁王每日都在浮雲樓?”
碧衣青年下意識瞟她一眼,揉搓着雙手,甕聲甕氣道:“而今天下太平,梁州百姓皆安居樂業,梁王天性逍遙,平日裡多些消遣,也是有的。”
廊下燈火昏晦,碧衣青年話音方落,宋晞面色驟沉。
即便世情當真如他口中所言——百姓安居樂業,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自上至下夜夜流連秦樓楚館,此等安平盛世又能維系幾時?
宋晞垂下目光,淡淡道:“多謝公子指點……”
作别他幾人,宋晞一行沿着長街一路往南。
春月依依随人走。
又行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碧瓦朱甍的浮雲樓披着濛濛月色,施施然出現在衆人面前。
一街之隔是個更為紛繁又熱鬧的集市。面館依點心,簪花傍胭脂……處處衣香鬓影,時時馥郁芬芳。
正對着浮雲樓是個賣簪花的小攤,兩名簪娘守着攤子裡,手中活計不停,口中更是喋喋不休。
“那是阿秋婆婆?”
“可不是!又坐了一整日!”
“啧啧!作孽……”
宋晞幾人穿過熙熙攘攘的集市,正要往浮雲樓去,忽聽一聲驚叫,浮雲樓方向同時傳來乒鈴乓啷的掙紮打鬥聲。
兩人步子一頓,立時擡起頭看。
“放開!你們是什麼東西,也敢碰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