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頭!你個殺千刀的!”
“兩位大哥,再給小弟一次機會!讓小弟上一次桌,小弟當牛做馬!!”
“石掌櫃!石老闆!石爺……”
卻見摩肩接踵的浮雲樓門前,兩名身形魁偉如小山的壯漢提着一名衣衫淩亂、雙目充血的青年,全然不顧他的連聲咒罵、推搡掙紮,如同提着小雞仔般,往階下重重一扔。
青年先是聲嘶力竭,見他們不為所動,又是連聲哭喊求饒。
幾名壯漢雙手抱胸,并肩成牆,堵在門前睥睨着階下,隻不讓他近前。
“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兩條替人看門的狗!”
見他幾個全然不為所動,青年口中的呼天搶地又化作接連不斷的髒話與咒罵。
不等壯漢多做什麼,剛邁出半步,那兩眼通紅的青年倏地連退三步,縮起脖頸抱住頭。
四鄰彙聚至廊下,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青年似終于意識到自己的狼狽,猛地站起身,朝街邊啐了一口唾沫,揀起地上的行禮,罵罵咧咧往人群中沖去。
“看什麼看!沒看過輸錢啊?滾開!”
“哎喲!”
“作死!跑這麼快!”
左右行人紛紛閃躲避讓。
一名賣桃花餅的老婆婆正擠在看熱鬧的人群裡。上了年紀之故,婆婆雙手顫顫巍巍,本就站得不甚不穩當,混亂之中不知又被誰用力搡了一下,隻聽哐啷一聲,竹籃落地,婆婆手裡的桃花餅霎時七零八落,撒了一地。
“吧唧!”
“莫要踩!莫要踩!”
“吧唧!吧唧!”
“推什麼推!急着投胎啊!”
“别搡我!”
“莫要踩!莫要踩我的餅……”
四周嚣喧咒罵,你搡我奪,街口一片混亂。
婆婆的聲音落入沸反盈天的鬧街,卻如綿綿細雨入春湖,不留一絲形迹。
不知過了多久,春月漸高升,街口人群漸漸散去。
剩婆婆一人披着泠如霜雪的月華枯坐在街心,抱着隻剩殘渣的空籃,顫抖着皴裂又褶皺的雙手,妄圖撿起早已與泥塵融為一體的桃花“泥”。
“阿秋……我的阿秋……”
長風簌簌,落英翩翩,伴着她口中颠來倒去、翻來覆去又意味不明的咕哝。
不等人聽清,不知是否月華太過寥落,婆婆突然渾身發顫,如同一葉被暮秋遺忘在枝頭的枯葉,隻需輕風一縷,便會凋落枝頭,如影随風去。
“阿秋婆婆?!”
有街坊認出她來,一聲驚喝,左右鄉鄰紛紛回過頭看。
“阿秋婆婆!”
“快别撿了!這都爛了,撿起來也不能吃了!”
“快起來……”
街坊鄰居争相上前,刹那而已,浮雲樓前又是一陣忙亂。
“……如今這世道,真真善心天妒,惡人千秋。”
“誰說不是!”
那坐地不起的婆婆,面容與甯婆婆頗有幾分相似。
宋晞心裡不是滋味,正想讓疾風兩人幫忙去問她買些桃花餅來,不遠處,那兩個話多的簪娘又開始論起短長。
“多好的孩子,長得乖,嘴巴也甜,但凡經過,總是一口一個姨,采了野果也要拿給街坊四鄰。”
鳳眼薄唇、年紀稍長的簪娘倏地長歎一聲,擡頭同時,神色驟變道:“殺千刀的拍花子!作惡的不拿,偏将小秋拿了去!留下阿秋婆婆一人,如何是好……”
拍花子?
聽聞拍花子三字,宋晞轉身的步調倏地一頓。
抵達天水鎮之日起,“拍花子”三字便頻頻出現在耳際,不僅如此,坊間傳言,孟恒的失蹤亦與拍花子有關。
是巧合,還是另有玄機?
宋晞眼神示意姬珣幾人稍待片刻,輕斂起衣袂,提步走到簪花攤前,而後信手拿起一支桃花簪,舉到月下細看。
“姑娘歡喜桃花花樣?”
見有客人上門,那鳳眼薄唇的簪娘立時放下手中活計,□□右顧挑出好幾支桃花樣式的簪花,放到攤前讓她細看。
宋晞欣喜非常,一連挑了好幾支簪花,一面讓那簪娘包起來,一面順着另一名簪娘的視線看向依舊徘徊在街口的阿秋婆婆,仿佛随口感慨道:“真真可憐……”
“誰說不是!”
那鳳眼薄唇的簪娘是個話多的,見她的感慨,手中活計不停,一邊應聲道:“兒子媳婦都沒了,家中隻剩下的婆孫兩個相依為命,誰知孫子又被拍花子給拍走了!”
“拍花子?”宋晞接過她遞來的簪花,一邊掏出袖裡的錢袋,一邊随口道,“怎會如此?素聞梁州城繁華富庶,百姓安居樂業,怎會有拍花子出入?”
“還真就是在這最繁華富庶之地!”
見她掏出好幾塊碎銀,簪娘一雙鳳目早已彎成新月,忙不疊地伸手接過,放到口中咬了咬,而後一邊收起碎銀,一邊看着浮雲樓方向,笑盈盈接話道:“姑娘是外地人,怕是不知,城裡出現拍花子,也有些年頭了。”
宋晞黛眉微挑:“有些年頭?”
簪娘眼裡掠過一絲黯然,輕輕颔首道:“且大多都在熙來攘往的鬧市,譬如浮雲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