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亮了!一天天的,腰酸背疼的!”
“郝大怎麼還沒起?”
“又偷懶……”
梁川東岸,一排齊整的小木屋前,宋晞幾人提着衣擺蹑足近前。
相隔薄薄一層木牆,加之姬珣幾人耳力過人,小木屋内的對話清晰可聞。
“郝大,快起身!再不起來不及了!”
依稀有人用力踹了一記床闆,打着哈欠,高聲嚷嚷道:“莫要拖拉!娘們似的,成何體統!”
“老李你輕些!”
好脾氣的第二人三兩步上前,好言相勸道:“沒聽那新來的小錢說,他老娘在地裡扭了腰,而今已在床上躺了大半月,總也不見好。郝大素來孝順,心裡不舒服,也是有的……”
一牆之隔,宋晞兩人眼神相觸,目光齊齊一沉。
娘親卧榻不起的郝大?
可不就是杜康亭裡那一老一少曾提起,每月十兩白銀不斷的大孝子?
他為何會在此?此地離梁州并不遠,既如此放心不下,又為何不回家看看?
“噓!此話休要再提!”
屋内有人問出心中之疑,話音未落,方才還好聲好氣的第二人突然變了态度,厲聲道:“忘了主家說過的?若要出去,便再不能回來!你看清晖城那幾人,回去半年多,可有回來的?每月十兩,怕是在清晖城也掙不了這麼多……”
清晖城?
又聞清晖城,窗外幾人臉色微變。
他幾人之所以會輾轉至此,初時便是受清晖城響雲樓裡的夥計王青所托,轉道梁枕村,給他遲遲未歸的娘子遞個話。彼時便曾聽他提起,樓裡人手不足的因由之一便是——“西面山裡有發财的路子”。
而今再看,西面、山裡……可不就是西梁山?!
可方才屋裡那人又說,從清晖城來的人半年前便已回去……
早春山裡的風凝着晚夜的寒,一陣風拂過,宋晞下意識一激靈。
山裡自有黃金屋……那些離山而去又遲遲未歸之人,都去了何處?
“可就這麼杵着,也不是辦法。”
第一人話說出口,屋内霎時杳然。
隻不多時,那見多識廣的第二人又有了主意,開口寬慰道:“卻也不必太過擔憂,待主家午後回來,我再替郝大問他讨些神藥。”
“如此甚好!”
最先開口之人興緻勃勃應他話:“那神藥能讓人在一個時辰之内渾身是勁,連續數個時辰隻想幹活,不作其它……”
神藥?
不等他說完,窗外幾人又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讓人力大無窮、成天隻想幹活……他幾人口中的神藥莫非是與金絲蘭相伴而生的雎鸠草?還是旁的什麼他們尚且不知之物?
可……宋晞下意識望向空蕩荒頹的梁川彼岸。
朝臣不再追捧雲粉岩是怕惹今上之怒,可明面上,永熹從不曾禁止開采雲粉岩。
區區幾塊石頭,當真用得着幕後之人如此大費周章?勞民傷财、裝神弄鬼……
再有,秦家村就在西梁山下,那人為何放着經驗老道的采石人不用,卻要花重金聘用外鄉人前來?
宋晞下意識望向自下山後便悶不做聲的秦岱。
他雙手撐着窗台,額頭抵在小木屋牆上,脖頸右側青筋凸起,仿佛正兀自忍耐着什麼。
朝晖穿過山谷,拂過朝南的窗子。
自宋晞的角度看去,他那雙被酒醪歲久侵蝕的眸間滿溢出懷戀、後悔、驚懼……一系列錯雜而難言的情緒。
加之浮光掠影,一眼難以分明。
“秦……”
她下意識朝他邁出半步。
誰知那窗下不知被誰人放了一小堆幹柴,宋晞話沒出口,隻聽咔哒一聲,幹柴折斷,屋裡衆人陡然警覺。
“誰?!”
“誰在窗外?”
“出去看看……”
屋内傳來嘈亂的腳步聲。窗下衆人臉色大變。
姬珣下意識拉住宋晞的手,望了望無處藏身的梁川兩岸,心一橫,轉頭朝幾人道:“都下水!”
“是!”
“誰在外面,出來!”
一衆壯漢提着鐵鍬木棍你推我搡擠出小木屋,迎接他們的卻隻有明媚的朝日、飛濺的水花和空空蕩蕩的梁川兩岸。
“快,告知主家!”
“是!”
“……”
梁川河下。
待河水漫過頭頂,姬珣幾人才确信,方才在山上時便見朝晖下的梁川五彩斑斓得詭異,原來并非他幾人的錯覺。
——梁川之水比之尋常山澗似乎更為粘稠、渾濁、色澤光鮮。
眼下卻并非細細探究時。
眼見彙聚至岸邊的人影越來越多,姬珣當機立斷,一手護着宋晞,一手指了指下遊方向,示意疾風追影跟上。
兩人會意,眼神交彙之際,一左一右提起秦岱,一個猛子紮進河道深處。
不多時,他幾人眼前所見驟然昏暗,姬珣擡眼望去,卻見梁川左右換了景緻——不再是光秃秃的一片,反而郁郁蔥蔥,好似一下子生出了諸多蔥容的喬木。
姬珣懸着的心沒來得及方向,宋晞拽着他的手忽而用力。
垂目見她兩靥蒼白,仿佛上氣不接下氣,姬珣臉色微變,看了看左右,指着西岸,示意疾風追影——上岸再說!
疾風追影會意,各自朝他輕一颔首,提着兩眼翻白的秦岱,齊頭并進朝岸邊遊去。
“嘩啦!”
“咳咳咳!”
春晖沾着水色刺入眸間,不等起身,宋晞撐着河岸的雙手倏地一軟,眼前一陣陣發白。
“阿晞?阿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