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長風伴着習習葉落缱绻過耳際。
少頃,宋晞自聲聲呼喊裡回過神,睜眼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姬珣懷裡,疾風追影顧不上癱軟在旁的秦岱,正一臉擔憂地打量她神色。
他兩人身後是片高聳入雲的水杉林。
遙處青山為屏,近處梁川為界,除卻逡巡而過的鳥獸蟲魚,四下别無他人。
“此間?”
宋晞噙着滿目不解站起身,沒來得及看清東岸情形,卻聽飒的一聲,仿佛勁風掠過林稍。
“阿晞!”
不等她回頭,姬珣變了調的驚喝連同淩空而至的破風聲一并響起。
宋晞隻覺耳畔嗡的一聲,手腕被拽住,眼前所見霎時天旋地轉。
“飒——”
長風倏而遁遠,眼前所見倏而變相成一幅徐徐展開的丹青水墨。
萬裡群山疊翠,孤鴻穿過遠空而來。
一支長箭鍍着灼目的朝晖,挾着不管不顧的迫人聲勢,穿過萬裡松林、掠過迤逦梁川,直逼她方才所在。
“小心!”
她看見姬珣突然放大在眼前的臉,從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南甯少帥,再一次因為她的涉身險地,驚了色、慌了神。
“呲啦!”
她看見半截衣袂揚入空中。
原本黑白分明的畫卷裡倏而多出一道駭人的殷紅,灼目至驚心。
“阿晞!”
“爺!”
一左一右兩道驚呼聲陡然響起,宋晞倏而回神,雙手捧住他臂腕,聲音發顫道:“我沒事!”
“走!”
不等她看清對方傷勢,姬珣已反手拉住她手腕,回頭朝疾風追影道:“分頭行動!”
“是!”
疾風追影不作猶豫,提起面無人色癱軟在地的秦岱,轉頭沒入深林,朝他兩人的反方向疾步而去。
直至被姬珣護着沖進水杉林,聽梁川對岸響起一道又一道破風聲,一聲急比一聲的箭鳴聲接連穿過頭頂上方,宋晞後知後覺,方才岸邊那一箭隻是探路的前哨,而今這場密比天羅地網的箭雨,或許才是早在對方計劃之中的“未雨綢缪”、“請君入甕”。
入水時、下山時,或者更早……
他幾人順順利利找到秦岱,平平安安經過山神廟,安安穩穩穿過鬼林時……他們的一舉一動或許早已在對方眼皮子底下。
“飒!”
一支冷箭穿過顫動不休的杉林梢。
宋晞步子一頓。
“飒飒!”
又兩支長箭削斷鬓發,釘入方寸之地的落羽杉。
宋晞雙瞳驟縮,攥着姬珣的手越發用力,步子越發慌亂!
“呼——呼——”
杉林接杉林,溝渠連泥濘。
宋晞不知自己奔了多久、跑了多遠,隻是眼前所見依舊是密密麻麻、接天連日的綠,箭雨依舊紛紛、久久不歇。
呼吸愈發急促、眼前陣陣發黑,素來柔如春雨的落羽杉亦在刹那間變作了凜霜雨雪,一葉葉、一絲絲,割得人臉上生疼。
“阿晞!”
又一次險些摔倒,姬珣驚呼出聲。
對岸箭雨漸歇,藏身林裡的人怕很快便會渡過梁川而來。他顧不得細細思量,走到宋晞面前背身蹲下,側着身道:“上來!”
宋晞下意識回望向倏而靜寂的對岸,搖頭道:“無妨,尚能堅持一二!”
“阿晞……”
“呖——呖呖——”
姬珣還沒出口,簌簌的葉落聲裡忽而多出一道悠揚的莺啼。
宋晞下意識望向聲音來處,正不解如此箭陣之下如何還會有黃莺流連,面前的姬珣突然站起身,朝西南方向疾走兩步,眼睛緊跟着一亮。
“走!去找他們!”
“他們?”宋晞眼裡浮出莫名,很快道,“方才那莺啭是疾風追影?是何意?”
“此處可藏身!”
姬珣牽住她手,笑着解釋道:“戰場局勢多變,倘若一不小心被沖散,或中了敵人陷阱,如何辨認彼此,如何傳遞消息……這些密語是司南迷榖所創,南甯軍人人皆知。”
“原是如此!”
宋晞輕一颔首,柳目盈盈道:“走!”
*
“呖呖——”
“布谷——布谷——”
流水潺潺,葉落聲聲。
兩人順着莺呖傳來的方向步履不停,不等到達,反方向忽又傳來兩聲燕啼。
莺呖燕啼未歇,西北角忽又傳來布谷聲。
宋晞步子一頓,下意識蹙起眉頭,拉着姬珣道:“莫不是出了什麼差錯,怎得一下子如此多鳥鳴?”
“莫怕!”姬珣搖搖頭,一面朝前,一面低聲解釋道,“偌大一片山林,若隻一黃莺婉啭其間,不僅我們,那藏身之地又如何能瞞過對方?”
不等對方追問,他又道:“你再聽,燕飛上下、布谷南北,隻莺呖聲不曾變動方位——隻怕自己人也亂了方向。”
“原是如此!”宋晞連連颔首,“迷榖司南果真心細如發……”
有莺呖作引,對岸的弓箭手們渡過梁川、散入杉林時,宋晞兩人早已與疾風三人碰頭,躲進一處枯木為遮、頑石作擋的洞穴裡。
“爺、雲姑娘,可還好?可有受傷?”
等不及應答追影連珠放炮似的追問,餘光裡映入洞穴内裡,瑟縮在角落裡的秦岱的身影,姬珣目色驟凜,大步上前道:“敢問秦伯,大費周章引我們來此,所謀為何?”
春風不經的角落,秦岱渾身一哆嗦,倏地癱軟在地,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