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暮色漸影,窗外漸漸沒了聲息,他擡頭看着自家爹,神情嚴肅道:“爹,可知陛下為何要修建參商台?”
“怎又說起參商台……”
話頭倏地一頓,南甯侯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倏而凝重。
“雲、拂衣……雲拂衣!她是?!”
姬珣低垂下眼簾,眸間藏着不安,輕輕颔首道:“如爹所想!”
“那她……”
南甯侯雙手交疊,緊擰着眉頭,滿屋子打轉:“參商台之事?”
姬珣輕搖搖頭:“她被困三年,兒子将她救下時,她已不憶前塵。”
南甯侯落座榻前,垂目望着那局不曾下完的殘棋,眉頭緊鎖。
姬珣上前半步,順着他的目光望着暮色裡的殘棋,眸間三分正色,四分黯然。
“爹,阿晞于兒子……兒子此生不會有二心,隻是現如今……”
“既無二心,”南甯侯自失神間醒轉,垂目觑他一眼,蹙眉道,“為何喚人家阿晞?”
“我!”
姬珣陡然擡眸,耳下依稀為霞色暈染,雙唇翕動許久,卻沒能說出話。
南甯侯擡手收拾起殘棋,低垂着眼簾,無奈歎道:“你當爹願意操這閑心?你娘去的早,那些年……旁人不知,你總不會以為,爹亦不知你心思?倘若……你二人本也是門當戶對,隻怪世情無常……而今好不容易遇着個可心的,莫為過去事,傷了眼前人。”
南甯侯看向神情莫測的自家兒,苦口婆心道:“你這性子,悶不作聲的,如何讨姑娘家喜歡?既認定了對方,趁參商台之事還沒開工,不如帶雲姑娘四下走走?她沒來過京城,整日待在府中……”
說起四下走走,姬珣的眼睛倏地一亮,打斷南甯侯道:“爹,落春别莊現在誰人名下?”
“落春?”
南甯侯眨眨眼:“想去落春?前些年好似賜給了誰,改名流風别莊。隻聖上早已有了别的避暑行宮,流風久無人往來,而今已然荒頹。你若想去,徑直去便是。”
姬珣兩眼放光,颔首道:“兒明日便與雲姑娘出遊……”
*
次日一早,宋晞兩人迎着濛濛晨曦出了門。
抵達流風别莊時,日已上三竿。
一别經年,昨日“春時杏花雨霏霏,夏日蓮葉無窮碧”的落春别莊已成明日黃花。
規矩精雅不再,荒頹間又似多了幾分昨日的落春别莊不曾有的天然與生機勃勃。
四顧無人,宋晞依稀回到了少年時,牽着姬珣的手,漫步藤蔓叢生的磚牆邊,行經朱漆斑駁的九曲回廊,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一間滿牆地錦的門房沐浴着晨晖,倏而映入兩人眼簾。
“呼——呼——”
日已上三竿,窗邊兩鬓霜白的老朱,不知是昨夜睡得太遲,還是今晨起得太早,抱着個暖壺,呼噜打得震天響。
“是朱伯?”
眼神交彙,宋晞眼裡浮出久違的、仿佛少時的狡黠。不等姬珣出聲,她上前兩步,朝窗子重重一拍。
“叩叩!”
“嗯?”
老朱頂着一臉惺忪睜眼同時,宋晞錯身躲到姬珣身後,不讓他瞧見。
“公子是?”
老朱放下暖爐,撐了撐酸痛的筋骨,蹒跚至窗前。
許是宋晞在旁之故,姬珣眼裡噙着久違的暖意,傾身朝對方拱手道:“朱伯!”
老朱撐着窗台,神情倏地一怔。
此地鮮有人光顧,而今在京中喚他朱伯之人,真真屈指可數。
眼前人……自他眸間窺出幾分昨日倒影,老朱迷茫的雙眼霍然圓睜,滿臉不可置信道:“你、老侯爺……世子爺?!”
姬珣眼裡浮出潋滟,颔首道:“朱伯别來無恙!”
“無恙!無恙!”
朱伯搓着雙手推開門,一邊拱手,一邊感慨道:“一轉眼,世子爺已經這般大了。爺今日怎麼有空來老夫這兒,是……”
想起什麼,他下意識轉過頭看,眼裡噙着意味不明的探尋,遲疑道:“是來賞荷?還是……”
“朱伯!”
話沒說完,一道輕快的喚聲頓然響起。
不等他應聲,又一張清麗脫俗的臉孔出現在世子爺身後,分明不曾照面,聲音的主人卻似個自來熟,噙着狡黠的雙目下彎成新月,莞爾道:“頭發更稀了!”
更?
朱伯眨眨眼,正不明所以,姬珣上前一步,展臂攔住那“沒大沒小”、“興風作浪”的丫頭,笑着朝他道:“朱伯,莊裡可還有船?”
“船?”
朱伯用力搓了搓雙手,轉頭看了看院内,又擡頭看着兩人,蹙眉道:“世子爺,月份尚早,莊裡的蓮花還沒開……”
自他神色間讀出些什麼,姬珣舉目看向他身後,正色道:“朱伯,莫不是莊子裡有什麼貴客,或者不方便之處?朱伯但說無妨!”
“也不是什麼貴客。”朱伯上前半步,又下意識看了看身後,附耳道,“幾位官爺一早就來了,來時前簇後擁的,瞧着不甚好相與。老奴是想着,世子爺剛剛回京,與他幾人撞上,怕生出什麼不必要的誤會。隻是……”
凝眉想了想,他又道:“他幾人應在南湖,世子爺若是不嫌棄,老朱帶兩位去北邊?”
“也好!”
姬珣牽住宋晞,颔首道:“如此,有勞朱伯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