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殺千刀的……”
裡弄往裡統共三戶人家。
宋晞幾人拐進弄堂不多時,将将瞧見江宅所在,正要上前,邊門吱呀一聲響,一胖一瘦兩名小厮自門裡探出頭來,與此同時,穿過門堂而來的風裡依稀多出一陣若有似無的哭喪聲。
巷内雲雀驚翅,落英簌簌,一時卻如遮雲蔽日。
宋晞的心沒來由得一顫,不假思索快步上前,攔住兩人去路道:“兩位小哥!請留步!”
兩名小厮步子一頓,面面相觑片刻,眼裡噙着防備,一面将他幾人來回打量,一面上前施禮道:“幾位是?”
宋晞回身看向廊下匾額,又朝兩人福身道:“敢問兩位小哥,此地可是江格知、江大人的宅邸?”
“幾位來尋我家老爺?”
瘦個小厮直起身,眯成一線的三角眼裡顫動着精明,将他幾人來回端量許久,又垂下目光道:“實在不巧,今日府有白事,怕是不宜迎客!”
“白事?”
宋晞的視線自他臉上移至更為和氣待人的胖小厮,客氣道:“小女冒昧,不知是誰人……”
“哎!”
胖小厮一聲長歎,瞟了眼瘦個小厮,擺着手朝宋晞道:“不瞞姑娘,今日登仙之人正是我家老爺!”
“江大人?!”宋晞滿臉驚愕地迎上前,連忙道,“怎會如此?如此突然?”
“誰說不是?”
胖小厮緊蹙着眉頭,頭搖成了撥浪鼓:“說來也是稀奇,老爺素來不喜讀書,今日也不知怎麼了,午膳後便進了書房,一個多時辰沒出來。臨近酉時,丫鬟入内相請,而後才發現……”
胖小厮兩眼一瞪,右手作刀朝自個兒頸下用力一劃拉,兩眼一歪,舌頭一咧,又起身朝宋晞道:“這不,都這個時辰了,如夫人打發我二人去西市扯白布……”
“行了!”
見他越發口無遮攔,瘦個小厮狠狠瞪他一眼,拉住他手,一臉不耐道:“再不走,鋪子該關張了!扯不來白布,看你怎麼跟夫人交代!”
“夫人?”宋晞神情一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試探道,“還有,如夫人?府内有兩位夫人?”
“休得妄言!”
瘦個小厮一記眼刀飛向躍躍欲試的同伴,又朝宋晞幾人胡亂拱拱手,拉上同伴,揚長而起。
落影婆娑的門廊下,宋晞幾人望着走筆遒勁的江宅兩字,面沉似水。
仕途平步青雲,家中美妾嬌妻……尋常人家的功成名就已盡歸所有,江格知為何突然想不開,好巧不巧,偏于他幾人到來前赴了黃泉?
“爺?”
兩名小厮的身影拐出弄堂外,追影大步上前,沉聲道:“爺,怎得這般巧,剛查到江大人這兒,江大人便……如此一來,線索豈不是全斷了?”
“相比他的自赴黃泉,”姬珣盯着落影半遮的江宅兩字,徐徐道,“我更好奇,誰人手眼通天,竟對你我的進展、行程,一清二楚。”
疾風亦蹙起眉頭,上前道:“爺,那現在?”
“聖上早有口谕,琉璃村之事,由二殿下負責。”他轉向疾風兩人,正色道,“疾風,二殿下的令牌可還在身上?”
疾風颔首,從袖中取出令牌道:“還在!”
姬珣提步邁上台階,正色道:“走!去會會這位江大人與他那一衆家眷!”
*
“嗚嗚……老爺呐!”
“……你我結發廿載有餘,往日你不知上進,天天跟在你那遠方表親後頭,尋歡作樂!我為你守在家中,生兒育女,不曾有過半句怨言!而今軒兒已經一十有五,仕途将将起色,你卻納妾,信偏方……妾身可曾多言半句?你怎可如此狠心,竟抛下我孤兒寡母……”
借二殿下的令牌開路,管家不敢阻攔,徑直将宋晞一行帶到了主母所在——匆忙搭起的靈堂前。
借斜落的餘晖,幾人看清堂皇卻幽深的堂下。
左懸字畫,右置松石,堂前一方碩大的大理石屏,走勢磅礴是天成。
——江宅昨日風光,從中可見一斑。
堂下正中是副匆匆置辦的楠木棺椁,燭火輕輕搖曳,白布尚未張起。
棺椁斜側,熊熊燃起的火盆照出同跪在側之人。
先是一對面容肖似的母子。母親姿色平平,體态豐腴,手裡執着絲帕,朝着靈前呼天搶地、淚如雨下。
緊随其後是名十五六歲的少年,似為母親的舉止不恥,臉朝向外,下颌緊繃,雙唇緊抿成了一線。
與母子二人間隔數步,一位形容出挑的女子伏跪在地,不施粉黛、周身素白亦遮不住她面容清麗、袅娜身段。
若無意外,此三人便是江家的當家主母、嫡子與如夫人。
“夫人,他幾位……”
“喚誰夫人?!”
管家邁過門廊,遙遙朝江家主母行了一禮,沒來得及開口,前方的江夫人倏地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行至跟着,手指着管家的鼻子,眼斜向跪坐在旁的妾室,怒氣沖沖道:“不過是個萬人騎的破鞋,她是哪門子的夫人?!”
“娘!”
疾風追影近前一步,正要開口,江小公子箭步上前,一把拉住自家母親,又朝門外幾人賠罪道:“幾人客人莫怪,實在是父親去得突然,母親傷心過度,才至口不擇言!”
“好啊!你個沒良心的,與你父親一般無二!”
江夫人不知江小公子好心,見他阻攔,手點着他額頭怒罵:“見她貌美,便将你娘親都忘了!而今竟敢幫她說話,你對得起……”
“放肆!”
疾風追影按捺不住,取出令牌,厲聲朝堂下道:“奉命追查琉璃村坍塌一案,見此令牌如見殿下親臨,還不跪下?!”
江家主母渾身一顫,兩眼瞪得渾圓。
“娘!”
幸得江家小兒眼疾手快,攙住她臂腕,徐徐跪倒在地。
昏暗的角落,自始至終仿佛置身事外的如夫人身形微微一僵,目光忽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