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典國地處大陸的北部,氣候寒冷,寒冬也來得早。
在今年第一場冬雪到來的那天,尤依跟随文森特,參加了本月的祝福之日活動。
這是各國信徒們,第一次見到教皇冕下那個傳說中的弟子。
尤依的工作,就是穿着潔白的柯達第亞式連衣裙,頭戴尖頂安妮帽,為文森特捧着聖盆。
長長的紫羅蘭色頭紗,長度距離地面一厘米,垂曳在尤依的身後。她需要一直端穩聖盆,直到文森特為最後一名信徒賜福完畢。
手麻,腳麻。
但尤依覺得,還是挺有意義。
隻是,看着老師始終溫和如神明的笑,她想啊,就算信徒們将同樣崇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終究不可能成為,像老師那樣悲憫仁慈的人。
因為,她要殺死,他侍奉的神。
直到年末,尤依依然處在瓶頸期。
文森特看在眼裡,給尤依指了一條路:“可以暫時将修煉的事情放下,多去看書。你的身體長期處在緊張的修煉中,會産生俗稱的‘免疫’。讓它休息休息,過幾個星期再撿起來。”
尤依聽從了文森特的建議,她開始泡在教廷的圖書館裡,每天看各種書。不光是和魔法有關的,還有曆史人文、科學、心理學,連講插花和做飯的也看,順便還看了一本自傳小說。
小說是海上自由都市倫拿的領主,親筆所撰寫,講他早年怎麼靠海盜發家,怎麼在海底找到沉船的财寶,買下倫拿,又是怎麼和妻子結識,把倫拿發展成繁華貿易都市,最後又怎麼夫妻感情破裂,一拍兩散,單身萬歲。
整本自傳寫滿了“浮誇”一詞。
就這,離婚不奇怪。
打發時間,湊合看吧。
天氣越冷,又聽說麥香酒廊推出了加熱款的“半島冰桔茶”,尤依感興趣,就拿上幾本書,去麥香酒廊點上一杯,想邊喝邊看書。
麥香酒廊的老闆,小麥穗,親自把尤依點的茶端給她,還殷切請求:“我要營業糊口,每次祝福之日都沒有辦法去參與,特别遺憾。尤依小姐,你可以代替教皇冕下,就在這裡,為我賜福嗎?”
尤依差點把茶水噴出來。
這是把她當成移動的創世十字了。
尤依婉拒:“小麥穗姐姐,我隻是跟随老師進修而已,沒有資格賜福信徒。”
小麥穗兩眼炯炯:“真的要拒絕我嗎?”
“真的……得拒絕呢。”這位外表賢惠的老闆,總覺得性格有些跳脫。
小麥穗眼中的亮光熄滅:“那行吧。”
“抱歉,小麥穗姐姐。”
“沒有沒有,尤依小姐哪裡話。你喝着,我先去忙别的,有事叫我哦。”
尤依繼續喝茶看書。
不愧是全大陸都有知名度的半島冰桔茶,真的一流。
看着看着,困了,尤依不覺耷拉下眼皮,睡着了。
又是那個夢。
尤依再次跌進那個夢境。
紫色的月亮,以碩大的身姿挂在黑沉沉的天空。
腳下是污泥與血腥糾纏在一起的焦土,像是經曆過無數場殺戮,隻留下濕漉壕溝與鐵絲網的古戰場。
還有,及腰高的菖蒲花。
殺伐的混亂,嚎叫的哀鳴,兵戈的撞擊,凄厲的慘叫,就置身在這樣一個世界,天不像天,地不像地,人間不像人間,比煉獄還要煉獄。
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在這個世界,不論在哪裡,都可能在下一刻迎來慘烈的死亡。
撥開菖蒲花,看到了河岸。
站在河岸邊,手中捧着紅色皮球的孩子,轉過臉來,尤依淚如雨下。
夢裡的她還在想,這種感覺真奇怪啊,她滿腔悲痛、絕望、恐懼,都是她自己的感情,同時她又能夠站在更高處,去旁觀,去審視這些感情。
她因悲痛欲絕而流淚不止,又恐懼地抓過那孩子的手,帶着它拼命地逃。
在他們邁開逃跑步伐的瞬間,身後那片花園裡,無數猙獰醜陋的魔獸,撲了出來。
他們沿着河岸逃亡。
河岸是紅色的,是被人類的鮮血染紅的。
越來越多的魔獸,從樹林裡,從河灘上,從前面和後面湧來。
他們隻有逃命,在這已經滿是鮮血和屍骸的末日世界,哭泣着奔跑。
生命,仿佛以分秒來計時,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利爪撕碎身軀,被牙齒咬破頭顱。
可她要保護這個孩子,用她羸弱的身軀,用她的生命或是屍體保護它。
“我們會死嗎?”它問。
尤依終于聽到它的聲音,奶聲奶氣的,卻已經被絕望浸透。
尤依的眼淚,落得更洶湧:“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們要活下去,隻要、隻要能活下去……”
“神啊……救救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