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北信介像是被我的表情驚到了。
他的眼睛也微微睜大,我看見了那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映出我呆坐在地上的身影。
我用手撐着地闆,過于拖拉的長裙絆住我的腿。努力了一陣,我幹脆癱坐在地上,很不雅觀的姿勢。
他側過頭,視線避開我渾然不在意露出的光潔小腿,他似乎低聲說了什麼,我卻沖他擺擺手。
“别吵,”我說,“我在思考。”
他像是沒被人說過“吵”,似乎憋了半天,北信介慢慢道:“如果待會父親回來了,我會讓他給你回電。”
“停!”我說,“不準挂電話。”
“如果你挂電話,我絕對會崩潰的,”我深吸氣,試圖把婚約倆字趕出腦海,“讓我緩緩,陪我說說話,好嗎?”
“……”很好,對面似乎默許了。
于是某些久遠的記憶浮上心頭。
那是綁架案過後的一個月,我隻記得媽媽曾經摸着我的腦袋,語氣欣慰:“幸好已經不再害怕别人的觸摸了,媽媽終于能抱抱你了……”
我任由媽媽抱着,一聲不吭。
“還記得嗎,别人跟你打招呼,然後你吐了人家一身的事情……”
“不是說好不提那件事嗎!”還在開高層視頻會議的爸爸擡起頭,“小美是陰影期還沒過……吐了又怎樣!”
媽媽撩開我過長的劉海,彎下腰捧着我的臉,我下意識想躲,卻被她輕輕托住下巴,她鼓起嘴巴,嚴厲了一些:“小朋友也要見陽光,也要出去認識别的小朋友,爸爸媽媽沒辦法永遠陪着你啊。”
“小美長得這麼漂亮,長大了一定會把那些男生迷得五迷三道吧。”
“那種事情不要啊,”爸爸猛地拍桌,他突然關掉攝像頭,然後把我奪進他的懷裡,又虎視眈眈的看着媽媽,“小美被别的臭男生勾搭走什麼的,有我在,想都不要想,就算是牛島家的臭小子也不行,你那個什麼婚約,也太荒唐了……”
“你懂什麼,牛島家的小若利那可是我千挑萬選出來的,品德又好,家世也好,我甚至去他們幼兒園考察過了,在别的小屁孩都光屁股打鬧的時候,他從來都是老老實實的排隊,遇到老師就鞠躬問好,睡覺不蹬被子……在一衆滾泥的矮蘿蔔裡簡直像白鹭一樣出衆呢,從小就像是超級自律的精英型人才。”
媽媽橫眉冷對,但她摸了摸我的臉,又笑眯了眼睛,“小美,爸爸媽媽沒辦法永遠陪在你身邊,但你想象一下,你和一個男孩子從小認識,你們一起長大,一起上學,長大後情投意合的結婚,如果出了什麼事情,對方的家族還可以庇護你……”
“不過,”媽媽又有些惆怅,“小美你上次吐了人家一身诶,我第一次看到小若利表情凝固成那樣……你完全吓到人家了啦,牛島夫人的臉色也很差呢,第一印象不好的話,以後怎麼辦呢。”
“哼,牛島家的小子長大了就明白小美的好了,那時候我家小美怕是根本不會看他一眼了,”爸爸把頭搖成撥浪鼓,又沖我伸出手,“小美,還是你的感受最重要,不管是喜歡還是讨厭,爸爸希望你不要被迫于任何壓力,勇敢的說出來,好嗎?”
“當然要聽小美的,但是好苗子要先套牢嘛,畢竟有好多千金小姐也都在争取呢,”媽媽似乎小聲嘟囔着,“像是桉木家的兩個小女孩,聽說也跟牛島家……”
我乖巧點頭,隻覺得爸爸寬厚的手掌好溫暖。
而後來,升入小學三年級的我去參加排球課。
那天我穿着新買的運動裙,戴着寬沿小黃帽,下樓後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又一圈,臉上露出難得的笑顔。
我沒注意到客廳異常的安靜,家政們服帖的站在一旁,幾個陌生的大人衣着不菲,被圍在中間的男孩朝我這邊看來了視線,意味不明。
“媽媽,我在排球課上認識了兩個朋友,”說着,我臉卻有些漲紅,“一個叫小及,他長得好帥啊,而且打排球打的很好呢,連教練都稱贊他,但是他從來都酷酷的扭過頭,從來都沒笑過。”
如果我被誇的話,一定會沖對方使勁微笑的。
“還有一個叫小岩,小岩雖然說話不多,但是會幫我們買飲料,也會教我打球……他為什麼會每次都買我最愛的橙汁呢,我以為隻有媽媽會這樣做。”
“我……”我咬着嘴唇,“我喜歡他們。”
空氣很安靜,我以為媽媽沒聽到,于是又大聲道,“我也喜歡跟着他們,我會努力跟他們成為朋友的,雖然他們每次都走很快,會把我遠遠甩在後面,但我即使用跑的也會追上他們的。”
“但小及說我像‘甩不掉的小尾巴’,”我有點疑惑,“他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你被讨厭了的意思。”有人突然道,嗓音稚嫩卻清冷。
我吓得攥緊了裙擺,是那個陌生的男孩的聲音。他坐在我平時坐的椅子上,長腿已經能夠到我夠不到的地面,那如成年人般淡淡的審視眼神莫名讓我想逃。
客廳的大人都在看我,而媽媽的表情似乎從未有過的尴尬。
我發現她先看向那個陌生的阿姨,恰好那個阿姨也在看我,她很平和的微笑,皺紋細密的泛起漣漪。
“小美,你這孩子……知道什麼叫喜歡嗎?”
“知道,”我重重點頭,我收到了媽媽的眼神,但是已經脫口而出,“喜歡就是,想成為他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