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傍晚的空氣仍帶着一絲凜冽，德國一處小鎮的黑石磚街道被夕陽的餘晖照耀，覆上了一層淡淡的橘色光芒。
這裡并不是什麼知名的景點，一對看着十分年輕俊俏的亞洲面孔男女一路跑過，便成了罕見的一道風景，惹得路邊的行人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這兩人身上。
一身淺灰色沖鋒衣套裝的身影速度漸緩，最後在街角停了下來。
“國光......我，我不行了......”七海一手扶着紅磚牆，一手叉腰，弓着背大口喘着氣。她的喉嚨裡早已泛起鐵鏽味，額上白色的吸汗帶也已吸飽了汗水，從早上跑到下午，饒是中午休息了一會兒，她也實在是已經精力透支。
手冢國光的臉上也出了一層薄汗，從深灰色運動服的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地圖：“我們已經到上金茨堡了。”
“什，什麼意思？”七海仍處在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态。
少年推了推眼鏡，面色平靜無波：“路程已經過半，我們休息一下。”
七海在聽到這個好消息的瞬間直接癱坐在了地上，整張臉都放松下來：“太好了！”
緊接着，她馬上被一隻覆着薄繭的大手從地上拉起來，“地上冷。”
“喲西，國光，我們去找個地方吃飯吧。”結束了今天的長跑，她感覺自己的活力又回來了，跑步實在是太枯燥無聊了！
“啊。”
----------------------
莫裡茨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坐在不遠處餐桌前的一對少年人，不是他太過八卦，而是在這樣一個德國邊陲的小鎮上，亞洲面孔是極少見的，更别提如此年輕的兩人。
“上菜，莫裡茨。”從廚房裡傳來一聲吩咐，莫裡茨忙不疊地去窗口取來那兩位年輕人點的德式香腸拼盤和脆皮豬肘配芝士烤馬鈴薯，送到桌上。好奇心驅使着他發問：
“兩位客人，你們是來德國旅遊的嗎？”
七海勉力辨别着這句德語中她能聽懂的單詞，坐在對面的手冢國光卻極其自然地用德語回應了。
“不是，在這裡工作學習。”
“哦是嗎，完全看不出來呢。旁邊的是你的女朋友嗎？”
“還不是。”
“原來如此，加油哦年輕人。”莫裡茨了然地遞給少年一個揶揄的笑容，回到了櫃台前。
“國光，你們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七海看着這兩人進行着她完全聽不懂的對話有些沮喪，手上的叉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自己盤子裡的馬鈴薯塊。
手冢國光：“他問我們是不是來旅遊的。”
“噢。”七海将戳碎的馬鈴薯伴着芝士送進嘴裡咀嚼咽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嘴角自顧自地勾起一個淡淡的笑。
“怎麼了，七海。”手冢國光見對面的少女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禁不住發問。
“我就是在想一句話，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國中三年我都沒被你罰過跑圈，沒想到臨畢業，我居然主動去跑步了，唉，還一跑就是一百公裡......看來這些圈注定是我該跑的。說起來，國光，你怎麼都沒罰我跑圈過？”
她想起過去那三年的她，在他面前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矯揉造作，可即使如此，每次罰跑圈也輪不到自己。
“舍不得。”少年平靜地吐出三個字。
“......”七海有些後悔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眼底不自覺地開始發酸發燙。
現在說這些，太遲了。
她想她該換個話題，“晚上呢？我們住哪裡？”
“定了附近的一家民宿，兩室一廳，吃完飯就可以去辦理入住。”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安排好了，七海有些自愧不如，明明她是個超愛做計劃的人，大概是這次的德國之行發生了太多變故，她居然忘了提前打算好住的地方。
兩個人，兩道分量不小的經典德式菜肴，等到吃得差不多時，天幕已過渡到深藍色。窗外，路燈和對街的餐廳裡的橘黃燈光星星點點地亮着。
手冢國光見七海吃得極飽，癱在沙發上摸着肚子的樣子，唇角微微勾起，向服務員要了賬單結了賬。
“啊，國光......”七海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他比手勢要做什麼，等到她反應過來時，少年已經結完了賬。
“那下一頓我請吧。”她笑眯眯答道，天花闆的燈光照耀下，紫色的瞳孔中似有光暈流轉。
“啊。七海，在德國吃完飯不要忘了向服務員要賬單。”
“賬單怎麼了嗎？”七海眨了眨眼。
“不要賬單他們會算錯錢。”少年耐心解釋道，七海失笑。
小鎮冬日的夜晚并不蕭瑟，家家戶戶都開始為聖誕做外牆的裝飾，散發着橘黃色光芒的小燈串以及窗口透出來的燈火襯得街道有幾分溫馨。不過，這隻是視覺上，從體感上來說，德國的冬天依舊是刺骨的寒冷。
走出餐館，一陣寒風恰好穿過街道襲來，凍得七海哆嗦了一下，她一直以來都有些畏寒。下一秒，她的肩上就沉了幾分，緊接着，她被溫暖以及淡淡的洗衣粉香氣包圍了。
“國光，你會凍感冒的！”少年将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到了她身上，身上隻剩下一件長袖襯衣，他複又将兩人的背包背回身上。
“不會。”手冢國光果斷地按住了那隻想要将外套取下的手。
七海現在已經能夠判斷出他的行動有多堅決多執着，隻得曲線救國——兩人快步走到定好的民宿。
......
民宿的老闆是位看着慈眉善目十分和善的老奶奶，她一早就為眼前的這兩個孩子把房間的暖氣開起來，又準備了熱茶和小餅幹，他們方才到，就将食物送到了客廳的茶幾上。
“謝謝您。”七海感激道，待到房東離去，這才環視起整間屋子。客廳左手邊，兩間卧室僅一牆之隔，右手邊是衛生間和一個小小的廚房，整體的裝修是簡潔的米色調，是更現代化一些的東歐風格。
今天跑了一整天，身上的衣服被汗浸濕又被寒風吹幹，她之前一直都将這一點不适強壓下去，現在安置下來，她迫不及待想洗個澡，洗去身上的塵土和那點黏膩感。
“國光，我先洗澡了？”七海沖着已經走進卧室的手冢國光說完這句話，猛地意識到這話經常出現的場合，下一秒，她不自覺臉紅了。
好在卧室裡的少年正在收拾物品，轉過頭來時，七海已經一溜煙跑進了浴室裡，他沒能瞥見她的臉紅。
......
淋浴室裡的水汽氤氲着，花灑不斷地噴出熱水，七海站在花灑下，雙手捂着臉，水流擊打在手背上，從臉頰一路淌下，浴室裡響起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
她後悔了，早知道還是不該答應他的陪同，更不該答應和他一起跑到瑞士，昨天她該更堅決一點拒絕的。
當時完全被跑幾百公裡這件事給震驚到了，滿腦子想的都是跑步，完全忘了，這樣的出行......有多暧昧。她不是懂裝不懂的人，現在，更不是不明白他心意的人。
七海忍不住慢慢地蹲下了身子，任由溫熱的流水滴濺在她濕漉漉的長發和赤裸的背上，她再次挫敗地歎了口氣。
現在無論怎麼說也來不及了，幸好不過這一個晚上，洗完澡就直接進房間吧。
将身上的水滴擦拭幹淨，又把頭發吹到半幹，七海換上睡裙走出了浴室，手冢國光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雜志，似乎是房東奶奶留在這裡的。
“國光，我洗好了，你可以去洗澡了。”她鎮定道。
“啊。”少年将雜志放回茶幾上，點了點頭。
“七海，一起去登山嗎？”她以為他要去洗澡了，正往卧室走去，手冢國光突然抛出了邀請。
“啊？”七海轉過身，呆呆地望向站在客廳的他。怎麼突然提到了登山？
手冢國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世界杯結束之後。”十歲時，他和父親登上了瑞士的馬特洪峰，來了德國之後，他的目标就變成了德國的最高峰楚格峰。
方才看的雜志裡介紹了歐洲的知名山脈，他因此想起了這一事。
手冢國光本以為，家人不在身邊，這座山峰大概會由自己一個人攀登。然而，現在她近在咫尺，又成了德國隊的顧問，她也是他們的人了，他想和她一起。
七海含着歉意笑了笑：“抱歉，國光，世界杯之後我要回日本啦。”
手冢國光并未因為這一句拒絕而産生波動，“你是德國隊的顧問。”
她的語氣平靜：“會回來，但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我會等你回來。”他無視了她話中的婉拒，隻留下這句話，卻見下一瞬她的眼淚毫無征兆地從眼眶湧出，滴落下來。
七海的眼淚已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大顆大顆地從臉頰上滾落，順着下颌砸到睡裙上，暈出一圈圈水漬。她感受到眼淚淌過臉頰時的溫熱，感受到每一道淚痕留在皮膚上的斑駁，緊接着，又被下一滴淚覆蓋。
她的表情仍保留着之前的平靜，似乎那些淚水并不屬于她，而是不知何處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她想，她隻是替過去三年的自己感到難過。
原來她曾想得到的東西，是可以輕易得到的。
可是那時的渴望似乎已經不再能和現在的承諾拼湊在一起了。
“七海。”少年的聲音罕見地帶上了一絲顫抖，他大步走過去将她的頭攬在他的肩上，左手一下又一下輕撫着她的脊背，落在他頸間的濕潤一滴滴灼燒着他的皮膚，“對不起，七海。”
是曾經擁有，還是早已錯失了千千萬萬遍。
--------------------
翌日早晨，兩人皆準時聽着鬧鈴起床，繼續踏上前往瑞士的旅程。
隻是，尚未走幾步便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地上逐漸積起一層薄薄的浮雪，道路變得濕滑難行，七海的長發也被落在發上的雪花打濕了數縷。
最終，剩下的一百公裡還是叫了輛車将兩人送到了瑞士職業網球協會的大樓。
“國光，謝謝你送我到這裡。你可以回去了。”
“瑞士隊作為世界第二的職業網球隊伍，也是德國隊的強敵之一。七海，我陪你一起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