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發現自己的腳步離河岸越來越遠的時候才明白自己中毒了的。
夜色昏沉,我試圖扶住身邊的樹幹,卻摸了個空,不受控制地咕噜噜滾了下去,那一瞬間我的第一想法是:還好為了來雨林穿了厚衣服。
然後樂極生悲,我掉進了坑裡。
腦袋“砰”得一聲撞上了不知道哪裡的堅硬,我頓時更加頭暈眼花,一抹額頭發現一片濕淋淋的。
我這才有些嚴肅起來,在衛生和止血之間我選擇了後者,艱難地脫下外套墊在腦袋下面,順便扯住一半來捂着腦袋。
生病危險暫時緩解了,我又忍不住開始回憶自己是怎麼中毒的。
不怪我确定是中毒,我一路以來的記憶一直都很清晰,雙手也沒有被什麼刮出傷痕,四肢都被包裹得嚴嚴實實,更沒有被蟲蛇啃咬的可能性,唯一能讓我出事的隻有口鼻。
我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了當初和提納裡出門時他給我介紹的一種毒蘑菇。
外形與普通蘑菇相似,靠近會噴出緻幻的菌群,迷惑敵人。仔細想想,剛剛好像确實踩到了什麼,隻不過天黑沒看清……原來我這麼背的嗎?
我更加懷疑人生了,上下兩輩子難得任性偷跑出來玩一次,怎麼就偏偏摔得頭破血流滾到坑底去了。
我恍恍惚惚地開始盯着上方的洞口發呆,或許是因為我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接近清晨,洞外開始微微發亮,我這才看清洞口堆疊着層層疊疊的樹枝,隐蔽程度之深讓我感覺就像掉進來十天半個月臭了都不會有人發現一樣。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個激靈,開始專心緻志留意起外面的聲音來。
但很可惜,一直到天亮了都沒有人找過來。我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巡林員們知道學者課業的重要性,輕易不會來打攪,而生論派的學生隊伍白天忙碌了一天,估計得天光大亮才會開始啟程出發。
等清點人數到發現我不見,怎麼也得九點鐘左右了。
額頭似乎不再冒血了,血小闆兢兢業業地履行着它們的職責,看來白大夫的藥确實很有作用,如果換做是之前的我,摔下來的那一瞬間恐怕就已經暈了,哪裡等得到傷口結痂。
隻是大量失血後的頭暈眼花還是避免不了的,我手腳酸軟無力,忽然覺得困倦得不行。
但我不敢賭睡過去之後獲救的可能性,隻能努力挪動另一隻手,用力地攥緊底下的沙礫。碎石刺進我的掌心,我忽然覺得脊背似乎有種又疼又癢的錯覺,迷茫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應該是有蟲順着血腥味爬過來了。
我這一路滾下來自然不可能是隻有頭破血流,褲子衣袖劃破後蹭破皮的地方也有點點血漬。
但我卻大大的松了口氣:還好這裡是巡林員巡邏區域,沒有大型野獸,啃咬我的蟲子頂多用痛意讓我更加清醒,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我不知道我等待了多久。
等到口幹舌燥,雙眼發直,等到心裡從出師表到琵琶行都翻來覆去背了個遍,忘記的詞都快給我編個新的出來了,頭頂才終于豁然開朗。
最先出現在我眼前的是提納裡。
靈巧機敏的小狐狸一改往常故作成熟的模樣,焦急地朝身後大喊了一聲:“阿黛在這裡,快來!”
然後迅速跳了下來,惶恐不安地用手撫摸我的臉頰。
我聽見洞外傳來不少人的尖叫,我似乎都能透過他的瞳孔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阿黛,你流了好多血……不、不對,不對不對。”
提納裡猛的搖搖頭,一改剛才害怕的樣子,努力振作起來安慰我:“阿黛,不要害怕,會沒事的,我在這裡陪着你呢!”
我忍不住笑了,倦意強烈,嗓子難以發聲,隻能扯出一些氣音:“我…我是不是……破相了?”
提納裡頓了一下,目光有些慌張,但還是握着我的手不放:“沒有,你最漂亮了,阿黛,你清醒點,大家已經來救你了,你聽見聲音了嗎?”
我的眸光滞澀,艱難地看了眼洞口,熟悉的身影晃動,時不時還能聽見提納裡父母的聲音,眼眶終于開始濕潤。
我說:“我…我闖禍……了。”
眼淚一旦湧出,就再也無法控制住:“我的頭…好疼……腳、沒有知、知覺…了,我是不是,要完蛋,了……”
提納裡連聲安慰我:“不會的,不會的,巡林員們的醫術很厲害,還有一隊伍的生論派學者在這呢,你一定會完完整整地回去須彌城的!”
但他到底還是個小孩子,說着說着,提納裡也忍不住哭了出來,一邊哭還一邊不忘給我鼓勁:“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傷者,相信我,你會沒事的!”
說着就嗚嗚哭了起來。
哭聲直接沖散了我的酸澀,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但實在沒有力氣再去安慰他了。最後焦急的提納裡爸爸跟着巡林員一起拿着工具下來,小心翼翼地将我挪到擔架上,先讓我上去,然後才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提納裡嗚嗚哭着,抱緊了爸爸的脖頸,狐狸爸爸輕聲安慰着他。
等兩人一起安全出了坑洞,大家紛紛松了口氣,提納裡媽媽的斥責才猛地大聲傳來:“提納裡,你要吓死媽媽嗎!專業人員這麼多都在這裡,你要是跳下去受傷了怎麼辦!”
提納裡被罵得都蔫了,抱着爸爸的脖頸小聲說“對不起”。
我這才安心地閉上眼睛。
【滴——】
“……鍊接上了!”
“快去告訴……”
“終于…幹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