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分毫不差升至正空,隻可惜曠野衆人無緣得見。
五城丁卒百姓早已疲累不堪,單剩張嘴不願閑着,話更是越傳越難聽。
“我聽人說啊,豹突營跟中州關系好着呢!他們頭兒和那什麼秦将軍,兩人整日稱兄道弟,昨兒還在一塊兒喝酒呐!”
“真哒?怪道三番四次不肯打,原來藏着鬼兒呢!别是給老少爺們兒诓來,拿咱們身家談條件吧?”
“嘿,這可說不好!談攏了,賣國投降、加官進爵!談不攏,一個個高頭大馬,抓也輪不着他們那窩!”
“這算盤讓他打的,我呸!老子就是豁着條命不要,也得拉上那起子墊背!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有種就來試試!”
邊兒上好歹有些厚道人,聽着他們吵嚷得不像樣,便替孟廣分辯了幾句。
誰知對方越壓反越起性子,到頭來理兒沒論成,倒坐實了豹突營貪生怕死、賣國求榮。
平靜永遠是暫時的,尤其對于沙場來講。
見對面不聲不響收了架勢,秦淮心知時機已到。
“接下來就看你們了。”他語氣和緩,臉上沒什麼表情。
一舉一動像極了府裡時的樣子。
好在對面話也不多,雙雙拜過秦淮,策馬揚鞭朝南夏軍方向疾馳飛奔。
那是寇恂跟虎子,遍身寒光、持矛擎弓。
豹突營自然一早便發現了兩人,還以為是中州派來傳話的兵丁,是以立即動手。
誰知這一耽擱,倒将自己徹底推入了深淵。
這兩人一前一後驅着馬,前頭的約莫三十來歲,後頭卻是個半大孩子,怎麼看也過不了二十。
年長者先一步停在原地,縱着小夥子奔到陣前兩丈位置。
孟廣猜不出秦淮這麼做的理由,卻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當年下棋,那人就不落閑筆,如今交戰怎會無緣無故隻派兩衆叫陣?
虎子勒停馬匹,脊背挺得筆直。
整套軍裝穿在身上,略微有些寬大。
他不動不晃不說話,唯以目光做箭,直直射向前方。
“好小子!”鄭岩贊歎一聲。
疆場規矩他知道,既然對方名不見經傳,自己這邊亦無需勞動主帥問話。
他随便點了個士兵,揚一揚臉兒道:“你,上去打聽打聽!”
被點之人颔首接令,騎馬出陣問:“來者何人?報上姓名!”
小夥子咧開個笑,漫天風沙之中猶如厲鬼追魂。
那人見其不答待要再問,隻聽一聲呼喝響徹雲霄,震得後方不知就裡之人兩股戰戰,以為中州打過來了。
“無名小卒,不須挂齒!”虎子擡起胳膊,看樣子是從胸甲裡掏出個什麼東西。
他把物件兒握在手裡,一邊蓄力一邊高聲喊道:“在下奉令歸還此物,還望将軍受納!”
言畢振臂一擲,那東西好似長了眼般,徑直朝鄭岩飛去。
後者本能揚手去接,在其落入掌心前,虎子放出了誅心一言。
“溜撒點兒一起上吧!早晚是這麼個下場!”
尾音落地三矢破空,在對方做出反應前,成功掩護虎子奔出一射之地。
寇恂箭法精準,思慮更是周到——孟廣、鄭岩、付斌每人跟前一箭。
紮入地面的聲響,正與物什兒砸進鄭岩手中重合。
式樣似曾相識,伴着紋路在掌心砸出片火辣辣的疼。
副将張開手,隻一眼便目眦欲裂、怒發沖冠。
那是枚染血腰牌,屬于迎新橋上戰死的三百将士。
血迹黯淡陳舊,帶着點點飛濺痕迹浸透大半。
“将軍!!!”鄭岩緊緊攥着那塊牌子,幾乎要将其與自身融為一體。
這下不僅後頭躁動壓不住,豹突營全員想要複仇的決心,更是無從轉圜。
“将軍,咱們出兵吧!”這聲請願來自付斌。
明知對方此舉意在擾亂心神,他仍舊選擇入套。
好男兒甯可戰死沙場,也絕不做縮頭烏龜。
孟廣歎過口氣,不得不承認秦淮計高一籌。
那人了解自己,更了解自己手下的兵。
比起謾罵叫嚣,這招釜底抽薪實在管用得緊。
“誰都不許動!”老将軍卯足力氣大喝道。
他雙目圓睜,拳頭攥得直抖,嘶吼聲遍傳郊野,仿佛烈焰燎原。
“将軍!”疑惑自四面八方奔湧過來。
急痛攻心之下,甚至減弱了稱呼中包含的敬意。
“現在出戰就是送死!先給我穩住!”孟廣不欲多做解釋。
這些人他每個都了如指掌,新仇疊舊恨早已蒙住了眼睛、擾亂了判斷。
出戰是必須的,但決不是當下。
他不能事事,全叫對面牽着鼻子走。
這隻會讓本就不高的獲勝幾率一減再減,直至歸于無有。
黃風凜凜、姜霧漫漫,漸暗天色下肅殺之氣愈積愈重。
琢磨琢磨鐘點兒,正該夕陽西下、愁腸寸斷的時刻。
孟廣收回目光,做起戰前最終部署。
他将鄭岩與付斌,調往較為薄弱的左翼。
又派另外兩位副手,同去加強右翼。
自己則執刀牽馬,守護正前方向。
孟廣很清楚,秦淮一定會從這條路來——
兩人之間,必有一戰。
可就在這廂安置停當,即将擂鼓作令的刹那,中州全軍卻在主将率領下破風沖霧而來。
須臾間,喊殺震天、兵戈四起。
馮異跟李忠,帶人直攻敵方左翼。
秦淮與寇恂等,沿中路奔将下來,亮甲如銀、駿馬如飛。
孟廣處失卻先手,這會子本是最應該亂的。
所幸其當機立斷,策馬相迎之時仍不忘提振士氣、穩定軍心。
“哈哈哈,拘了一天正巧乏了!來來來,拿幾顆人頭給老子下酒!”
說罷一式劈砍兜頭而下,被秦淮拿槍杆生生攔住,力氣竟絲毫不遜孟廣。
虎将當前,豹突營其他成員,自然也不是吃幹飯的。
甫一交手便與中州精銳,戰了個有來有回、互不相讓。
隔開一記紮眉篡,鄭岩臉上浮現出激奮之色。
“馮将軍,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承讓!承讓!”馮異笑容溫和,與那昂揚聲調極不相襯。
槍尖調整後,更是二話不說,向着對方手背紮去。
相比起二人那招招緻命的搏殺,李忠跟付斌兩衆,就要斯文謹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