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照例是先醒的那個,外面的雨不知是轉小了還是停了,屏息聽了一會也沒聽見聲音,倒是這天陰沉沉的,不看漏壺都不知道時間已近巳時。
床上另一人同樣散着發,安靜地睡在繡有交頸鴛鴦的錦被下,兩人長而稠的黑發纏得不分你我,頗有幾分“結發為君妻”的意味。對着被紅紗帳渲染得暧昧的天光,黑衣總疑心昨夜度的是洞房花燭夜。
懶洋洋地翻了個身,他胳膊伸進錦被,輕輕摟住睡得正香的貓崽,在他頰上蜻蜓點水般吻了一記。
蒼白的臉頰是涼的,像吻在了一塊玉石上,睡夢中的人呼吸清淺長緩,讓錦被裹得就露出半張臉,若不是手底的胸腔還在均勻地起伏,簡直乖得像是……死了一樣。
呸呸呸!黑衣趕緊搖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想法轟出腦海,他的目光下移到白藤淡色的唇上,那唇瓣看起來甚是柔軟,不知會不會和臉頰一樣冰冷,他想偷嘗一口,臨了還是吞吞口水忍下了,改用指腹虛虛掃過。
唇是溫的,比想象中還要柔軟,應該很好親。
再想下去小黑衣又該不争氣地跳起來了,他煞有其事地給白藤掖掖本就蓋得很好的被子,輕手輕腳地下床去梳洗了。
白藤一睜眼也被層層疊疊的紅紗帳晃得愣了一下,隔着紗帳,可以影影綽綽地看到正在梳發的黑衣,他雪白的身影有些模糊,朦朦胧胧的像在夢裡,白藤保持側躺的姿勢看了他有一會,亦有可能是在反應,總之是過了半晌才起來的。
聽見床帳裡的響動,黑衣立刻扔下梳子,殷勤地擰了毛巾遞到床邊,白藤讓他伺候慣了,擦過臉便習以為常地把毛巾丢回了他手裡。
黑衣轉過身去放毛巾,拖在背後亂七八糟的頭發一覽無餘,白藤對着他的背影忍俊不禁,思索着世間怎麼還有這麼笨的人?伺候起别人得心應手,輪到自己就什麼都不會了。
從小到大,連遊山玩水的時候都算上,黑衣身邊從沒缺過人伺候,直到遇上了白藤。他第一次登白家的門時藍尾曾提出過要跟去的,隻是他思及白藤的性子興許不會喜歡人多,死活沒有同意,後來兩人熟識了,他更是不許藍尾綠蟻跟來礙眼,平白攪了氣氛,這才有了幾回缺人伺候的困窘時候。
打上次被白藤嘲笑後,他其實留心過怎麼梳頭發,但不知這麼簡單的事怎麼一上手就變得這麼難,梳好了這縷那縷又亂了,梳好了那縷這縷又和别的纏在一起了,越梳越亂!
白藤嫌棄地挑起黑衣肩頭一縷發絲,連帶背後打成結的一大把都跟着這一縷被挑起,窘得黑衣耷下了臉,像一隻落魄的蓬松獅子貓。
“青樓裡缺梳頭的丫頭?”白藤這樣說着,披衣就要開門叫人。
黑衣飛撲過去把人攔下,動作之迅捷,一頭就紮進了白藤懷裡。
白藤尚未梳洗,長發垂落,寝衣松散,肩頭随意披着外衫,他自己未察覺有什麼不妥,可落到黑衣眼裡,那墨色領口處流暢的脖頸線條與若隐若現的鎖骨、胸膛已足夠讓人浮想聯翩,在濃黑的發絲和布料襯托下,越發顯得那常年不見光的軀體膚白如紙,生出一點單薄脆弱來。
如此風光,豈能教外人看去?
白藤不知他那點旖旎的心思,隻當他是怕在外人面前丢了臉,沒多問便重新把門闩上了。
黑衣眼巴巴地看着他:“她們手不幹淨,你上次給我束的發就很好。”
白藤默了默,認命地把他按坐在銅鏡前,拿起妝台上那柄又小又花哨的香木梳子開始給他梳頭。
不甚明媚的天光穿過窗紙照在銅鏡上,反射出亮閃閃的一點光,黑衣擡手擋了那反光的一角,笑盈盈地看銅鏡中一坐一立的二人。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他想起這麼一句。
他覺得自己比那詩中的新人幸運了不是一星半點——未成婚已先享燕爾之樂,還有心上人親手為自己梳頭绾發,柔情蜜意自在舉手投足間,無需一個煞費苦心地裝扮了,再去問另一個木頭似的杵在一邊的人一句“入時無”。
白藤卻沒那麼多心思,越是梳理黑衣這一頭亂發,他越是想擰掉手底這顆頭,怎麼這家夥每次都能把自己的頭發弄得比狗毛還亂?!又花費了足足兩刻鐘的功夫,他才勉強梳理好手底一捧如瀑黑發,正要束作一個馬尾時,才發現手邊竟無可束發之物。
黑衣那發簪和金冠他不會使,偌大個房間裡也找不出多餘的發帶,他的目光在床帳、錦被、黑衣的外衫上分别停留了一下,思考着裁下一截發帶的可行性,但最終他還是将自己的發帶一斷為二,替他束好了三千煩惱絲。
“藤喵喵你真好!”黑衣大喜,回身黏黏糊糊地摟住了白藤的腰,同時不忘揩一把油。
白藤讓他那顆不争氣的腦袋氣出一肚子火,揪他耳朵的力道不由重了幾分,非見了他的眼淚才算出了口氣。
梳好頭發的黑衣也不急着穿衣,樂颠颠地要為白藤編發,白藤頗為嫌棄地睨了他一眼,無情地拒絕了他。
黑衣郁悶地在供妓子彈唱的小凳上坐了,托腮看他對鏡為自己梳發,他的目光緊緊黏在那道黑色身影上,眼睛眨都不眨,好似要把白藤盯出一個洞來。
利落地梳順晨起淩亂的長發,白藤拾起另半截發帶,娴熟地在腦後高紮了一個馬尾。黑衣的目光一觸及那根發帶的茬口,心髒就激動得一顫,在腔子裡跳得越發癫狂,他覺得自己的發絲和白藤的發絲有了什麼看不見摸不着的牽連,好似各用一半發帶,就無形之中結了發似的。他真想給所有人都看看,他和他的藤喵喵用的是一根發帶!
待兩人都收拾妥當,時辰早過了巳時,白藤左手挑了貓兒燈,右手自然而然地被黑衣握在掌心裡,與他一前一後出了房門。無巧不成書,他們隔壁那扇門同時也開了,走出一個明顯是宿醉過的錦衣青年,摟着一個羅裳半解的嬌小女人說着肉麻的情話,黑衣聽着那男人的聲音耳熟,側頭觑了一眼,趕緊拉着白藤往樓下走。
還沒走到樓梯口,他就讓那青年給叫住了:“黑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