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不追究。”程玉樓拿帕子擦了擦手,旋即扔了帕子,“若再犯,定斬不饒。”
程玉樓大步走出,終于能深深吐納。下流之人的居室太過渾濁,簡直是污他的心肺。
殺了霍彪,他也不怕。霍平楚早就對霍彪有意見,這人敗壞霍家寨名聲,他寄予厚望的商隊反反複複都成不了規模,關鍵就在霍彪這種人。
“軍師,讓我好找。”
唐景遐忽然出現,腰上還别着軟劍,“積雪院來了兩個客人,一個叫盧蕤,一個叫許楓橋。二人現在已經往雲台院去了,不知軍師有什麼指示。”
“盧蕤?”程玉樓在意的并非原先霍家寨出身的許楓橋,“就是那個曲江案的盧蕤麼……”
唐景遐摸不着頭腦,“什麼,什麼江?”
“許楓橋怎麼也來了?”程玉樓問,“這個人不可小觑,當初若非我使計讓他下山,他現在絕對能和大當家分庭抗禮。”
“這麼厲害啊。”唐景遐洋洋得意,“哦對了,那個姑娘我們已經在積雪院妥善安置了,軍師還有什麼要我做的?”
程玉樓眯了眯眼,“讓她下山吧,如果她不願意,就待在你們積雪院。對了,你要告訴封蘭桡,就說這個姑娘,是袁舒嘯手下兵痞搶的。”
晴空萬裡,烈日當空,程玉樓遠眺,遠處的塢堡和火台依舊保持警惕,上有霍家寨兄弟走來走去巡邏。
土匪不能當一輩子,他的計劃也不容許任何人阻礙,袁舒嘯不行,許楓橋也不行。
隻是那個盧蕤……有趣,不如見上一見。
“你去引那個盧蕤來含章院,我要見見他。”
唐景遐得了命令,顧不得其他,欠身行了個禮就走。邁出去三兩步,她猛然想起程玉樓的過去。
她和程玉樓一樣,不過她更慘,十三歲的年紀就賣了身,煙視媚行、輕浮言語,都是妓院學的。她知道不會有人喜歡自己,背地裡偷偷說她是騷貨。
可程玉樓不會,或許隻有他才會感同身受吧。
如果遇見他,或者許楓橋,再早些就好了。
“軍師,你怎麼不笑啊。”唐景遐用手指提起嘴角,“要這樣,多笑笑。”
程玉樓遭常人難以理解之痛,不明白唐景遐為何還有赤誠一笑的能力。他絕對無法笑得如唐景遐這般,會心恍若稚子。
“沒心沒肺的傻大姐。”程玉樓撂下這句話就走了,但心裡一隅卻被光照亮。
“什麼?軍師要見我?”盧蕤同許楓橋正在前往雲台院的路上,結果就撞見了領命歸來的唐景遐。
“是哦,你快點去吧!他在含章院,喏,就在那邊。”唐景遐粗略一指,她巴不得盧蕤馬上離開,然後和許楓橋單獨相處。
“你可以放開我的胳膊麼。”許楓橋低下頭,生無可戀。
唐景遐不情願地松了松,許楓橋眼疾手快,趕緊抽了出來。
“我陪你一起去。”許楓橋追上去。
“不行,軍師要盧蕤一個,就隻能一個!”唐景遐氣得吸了口氣,“許楓橋,你等着就好,我們軍師不會對他做什麼的。”
“你的保證值幾兩錢?”許楓橋道,“他出了事你擔得起麼?”
“我們軍師那麼聰明,就算要殺他,怎會搞得人盡皆知?你放心吧。”唐景遐都這麼說了,許楓橋也不好再追問。
盧蕤走遠了,唐景遐一反常态,立在原地不知說什麼。良久,她讪笑道:“其實,論起長相,你比盧蕤更好看。”
不僅好看,還肩寬腰細,水藍色的胡服,團花暗紋,穿在别人身上準俗氣。尤其是初見的時候,許楓橋還松松垮垮披着貂裘,落魄不羁斜披着,更像豪俠。
袁舒嘯和霍平楚,都不如他狂傲恣意,也不知三當家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對人的長相評頭論足,我隻見過兩種。一種是入仕,身言書判的身,長相端正才能為官作宰。另一種,是青樓。你的劍法太柔,地盤也不穩,一看便知不是練家子,應是半路出道。”
無端被揭人傷疤,唐景遐阻撓:“不要說了!”
可許楓橋就好像沒聽見一樣,“之前的幽州刺史駱九川,佃戶出身,靠着軍功在天下大亂之際平定幽州、燕州、營州一帶。駱九川嫉惡如仇,将原先的豪族收拾個幹淨,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豪族家眷,要麼沒入教坊司,要麼就近賣給窯子。”
“他是土匪!他才是土匪!”唐景遐嘶吼着,“他殺人,他殺了比我更多的人,他還要殺我娘!”
唐景遐蹲在地上抱頭痛哭,她想起火焰紛飛的那個夜晚,一群兵卒子沖進她的卧房,拿得走就搶,拿不走就砸,到處都是婦孺的哭喊聲。棟折榱崩,雕梁畫棟付之一炬,鋼刀挑開衣衫和血肉,火焰散出的熱浪交織着猙獰的臉和粘稠的津液,不由分說覆在她臉上。
“遐兒是我們最乖最可愛的小姑娘……”
阿娘捧着她的臉蛋,給她着胭脂換新衣。
阿娘呢,阿娘在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