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聞野也有兄長。兄長名字不好聽,沒讀過書,還說讀書百無一用,早早就下地。段聞野不種地,兄長表面不滿,心裡卻想着,能把書讀好,及第,那就是光宗耀祖。
所以他一直受兄長供養。好不容易明經科中舉,兄長很高興,來找他。
結果卻在路過蕭府的時候,和幾個賭徒撞見,被人毒打一頓自此去世。
這事也就成了段聞野内心的隐痛。
“你哥哥是誰啊?”段聞野展眉,整個人放松下來,“我幫你找哥哥,怎麼樣?”
“我哥哥比你還好看哦!他是神武軍裡最俊的,還會耍大刀!可是參軍叔叔告訴我,哥哥和另一個大哥哥上山去了。”
“另一個大哥哥?”
“就是盧孔目。盧孔目是個好人,幫過哥哥的朋友,所以我也記得他的名字,叫蘆葦。叔叔,你能幫我找到哥哥和蘆葦哥哥嗎?”
蘆葦……盧蕤?段聞野心潮疊起,“你說上山,上的是什麼山?”
“落翮山,好遠的!上面還都是老虎和狼!你快去救我哥哥吧,叔叔要是去晚了,我……”少年邊說邊哭,兩眼一抹淚,臉更髒污了。
然而無論怎麼抹臉,少年都死死攥緊了糖葫蘆。
“你叫什麼名字?”
“阿沖!我叫阿沖!哥哥的名字最好聽了,叫楓橋,楓葉的楓,小橋的橋,叔叔一定要幫我把哥哥找回來哦,這串糖葫蘆我都舍不得吃完,”阿沖不再哭泣,吸着鼻涕,“等哥哥回來,我跟他一起吃,哥哥最喜歡吃糖葫蘆了!”
積雪院内聚滿了人,因為盧蕤生病了。
他躺在床上渾身劇痛,額頭滾燙,封蘭桡給屋子裡加了好幾個炭盆,為他驅寒。鄧清芬和周大娘站在一旁,憂心忡忡。
許楓橋的眼神很怪異,内疚,自責,昔日高昂的頭,此刻默默垂下,閃在牆角的黑暗裡,不想擋明。
“我沒事。”盧蕤寬慰着,“我小時候經常這樣,舊病好了新病就來了。”
唐景遐雙臂抱胸,“是啊,也不知道是人為還是……”
許楓橋彈了她腦袋瓜,“就你會說話。”
“你打我這也是實話,你昨兒……”
封蘭桡正坐在床榻邊的小杌子上,聞言直直看向唐景遐。
知情人隻能閉嘴,“你昨兒對盧先生可真好,盧先生也真是的,不注意照顧自己。好了三當家我們出去吧,這屋子怪熱的。”
封蘭桡關心則亂,找了好幾面木屏風,又圍着炭盆。許楓橋有經驗,“你把屏風去一面,不然更生就憋死了,你不記得之前那是誰來着,大冬天把自己圍家裡,然後活生生憋死了一家人?”
“好啊,清芬,去一面吧。”封蘭桡從善如流。
唐景遐攙着封蘭桡的手,給許楓橋使了個眼色,“盧先生,我們就不打攪啦。”
桌案上的苦藥還沒喝。盧蕤靠着幾個軟枕,頗為發愁,“嗯,那你們先出去吧。”
衆人走後,霎時冷清了下來。出門的時候,封蘭桡問唐景遐,“你今日怎麼不喊許郎了?”
唐景遐:……
屋内隻剩下兩個人,許楓橋平日誇誇其談,現在倒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環顧四周,掩飾自己的尴尬,手裡的貂裘輕輕蓋在盧蕤腿上。“我沒想到會這樣,實在抱歉。許元晖已經去給你煎藥了,他是個神醫,從小熟讀醫術又給人看病,你的病很快就會……”
“你昨天怎麼沒想着反駁。”盧蕤忽問。
許楓橋怔了片刻才想起來“反駁”是什麼意思,“我笨嘴拙舌,你也不反駁啊。”
回旋镖又紮了回來。
“昨天……謝謝。”盧蕤盤弄着手裡的被子角,“這還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第一次飛。”
許楓橋覺得很怪,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千言萬語堵塞在心裡,見不得人,他是個賊,左顧右盼,偷偷摸摸,心裡一隅早就有野草盛意滋長。
他今早火急火燎去找許元晖,對方被他大早上拉着起床,知曉來意後,反倒玩味看着他。
不僅是許元晖,很多人眼裡,許楓橋對誰都是漫不經心,生活中更是漫無目的,基本上沒有什麼能讓他上心。
“小橋,恕我勸你一句,小蘆葦是搖搖欲墜的火,風一吹就會熄滅,你現在這麼做,是強行要他燃下去。”
“别管那麼多,你快去治他的病。他現在燒得厲害,你不是最擅長治風寒了嗎?”
“我當然能救他,可你是不是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我說,你強行要他燃下去,可以,但他不僅身子骨虛乏,就連心也漂泊無定。你要是真想救他,得把自己也搭進去。可你是許帥啊,萬事不關心隻求逍遙自在的許帥,你要是做不到這點,就隔岸觀火吧。”
想罷,許楓橋赫然抽身,他腦海裡是昨日并肩飛躍落翮山的場景,以及如同枯木逢春般笑起來的盧蕤。
那一刻盧蕤很高興,他也很高興——許楓橋是個很簡單的人,他隻知道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