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比你靠譜。”
“你看,許道長說得沒錯,你這嘴就是賤,見誰都賤,除了盧先生。這還不夠奇怪?我問許道長,道長說,你對很多朋友都是這樣欠,怎的盧先生就是例外?”
“他不管不顧自己身子,跟我弟弟似的,我總要操心些。”許楓橋看鍋熱了,就往裡面倒油。
“嘁,道長一個醫生都沒你那麼上心。你說是像弟弟一樣?可三當家是你師妹,也沒見你關心三當家啊。”
“你還好意思說。人家蒙冤入獄那麼慘,你忍心?”許楓橋蓋上鍋蓋,雙臂抱胸,“他可是在大理寺獄裡暗無天日過了十天,鞭子沾鹽水抽的疤現在還在呢。你倆一個槍挑蕭飒,一個劫色,需要我多加照顧?”
唐景遐啞然,許楓橋打開鍋蓋,灑進去蔥姜蒜烘鍋,“他日子凄苦,又沒有兄弟姐妹,還失了怙恃,形影相吊。我能讓他寬寬心也好,不然心裡太苦,對身子也不好。”
“你可拉倒吧。可憐人家?人家需要你可憐嘛。他那麼剛強一個人,你前前後後伺候得像是大限将至一樣,倒顯得你太過刻意。”唐景遐端起藥碗,“我去給先生送藥,再跟你辯下去,藥都要涼了。”
許楓橋手撐着竈台邊緣,他腦子很亂,開始漫無目的想事情。許元晖說得沒錯,他和盧蕤都到了成家的年紀,他是潇灑自在不喜歡成家,盧蕤呢?盧蕤不可能和他一樣也不想吧?他是世家子,百年之後肯定需要供奉香火。
唐景遐說得也對,他對盧蕤絕對也不是可憐,是一種異于朋友和親人的感情。唐景遐太機靈,瞞不過她,連帶着也瞞不過自己——他找的理由,連自己也說服不了。
鍋裡傳出滋滋的聲音,許楓橋猛一掀開鍋蓋,才發現蔥花都黑了,熱油冒泡,他馬上把筐裡的菜倒進去,一陣噼裡啪啦,腦子愈發亂,炒菜的手法也亂七八糟,甚至把菜葉子炒到了竈台邊。
成家真的會幸福嗎?盧蕤應該需要一個淑女在側琴瑟和鳴吧。兩人談談詩,彈彈琴,吟詩作賦,白頭偕老,素手畫眉,閨房情趣,生兒育女……
那他許楓橋也太慘了。他攥着鍋鏟,那一刻鍋鏟在他手裡比古雪刀還沉。
太慘了,看對方幸福一生嘗遍酸甜苦辣,他到頭來孤身一人,清明還得給盧蕤燒紙錢。
不知為什麼,就是不甘心。
思緒飄散又回來,他一翻菜。
好嘛,糊了。
盧蕤用完藥,閉目養神。他最近喝了太多,原先補身子的加上抗風寒的,出汗不止,燥熱難耐。許元晖說,風寒得發作了才好,他已經發作過一次,現在好像比上次更來勢洶洶了。
人一生病,就隻能坐在炕上哪兒也不能動,乏力。他體内像是有個火爐在燒,理智讓他閉目的時候,還想着當下的局勢。
袁舒嘯代表燕王,但燕王能聽袁舒嘯的麼?封蘭桡這邊已經定了,現在就還差一個霍平楚。
同時他總覺得,霍彪的死像是石子,縠紋還沒散播開來。
駱九川的污點在霍家寨,駱明河怎麼會坐視不管?他已經把暗樁的消息傳了出去,程玉樓安靜得不像話,難道就沒别的招來對付他?
太安靜了,盧蕤居安思危起來。
而且,孫羅睺和鄭金剛,是土匪裡的頭頭,這兩人都無招安之意,要怎麼才能讓他們心悅誠服?擒賊擒王,難不成要先找霍平楚?
他眉頭蹙了一下。
許楓橋這時恰好進來,“怎麼,不舒服?”
放好托盤,許楓橋三步并作兩步,手掌覆在他脖頸處,一摸一手汗。
“這是在落汗了,你待會兒再吃飯吧。”
盧蕤艱難地睜開眼,“多謝。”
許楓橋道:“謝什麼,應該的。”說着把餐盤裡黑糊了的菜全部挑出來自己吃了。
“你……沒想過成家?”許楓橋忽然問。
“啊?”盧蕤從自己漫無目的的聯想中抽身出來,“怎麼問這個。”
“我就随口一問。這個年紀一般都該成家了吧?除了武野狗那種,一把年紀沒房子,找不到媳婦,差不多,大家都該成親了。你就沒有喜歡的姑娘?我幫你說媒啊。”
盧蕤良久沒回答,許楓橋真恨自己嘴巴,怎麼不把門。可惜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要是盧蕤真有什麼喜歡的女子,他就算是破财也得幫盧蕤成事。
“呃……我沒想過你會問我這個。成婚的事,我沒放在心上,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何苦連累人家姑娘壯年守寡,跟我阿爺一樣,留我一人孤零零在世上……”
“……以後我不會再提了。”許楓橋耷拉着腦袋,哪壺不開提哪壺,恨不得給自己兩耳光。
“先修身,再齊家。我現在還是個小吏呢,總得慢慢來吧。”盧蕤怕許楓橋自責,“楓橋,我……”
“以後可以常來我家坐坐,我在府衙裡沒什麼朋友,儀仗隊裡的武夫都太無聊了,聊不到一起。跟你說話,倒是挺有意思的。”
“楓橋,你們在說什麼呢?”霍平楚孤身前來,敲了門就往裡走,“外面雪可算是停了,瑞雪兆豐年。诶,盧更生這是風寒了?山上風大,你估計是昨兒晚上沒穿厚衣服,我庫房裡還有……”
“多謝大當家好意。”許楓橋放下碗筷,“我這件貂裘,就給更生了,以後他的袍子,我找人去做,肯定不會凍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