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趙崇約打了幾個哈欠,可算是送走駱明河。料想今夜不會有人再來,他又懶怠出去,便打算落鑰,在府衙歇下。
誰知他前腳剛吹燈,老鄭就張皇跑來,“府君,上使……上使來了!”
趙崇約氣笑了,說話擲地有聲,咬着牙,“深更半夜,段聞野幹嘛來府衙,好好在館驿待着不好麼!”
話音未落,段聞野就拉着許沖進來,“府君是在找這位小友麼?”
勞碌一日,衆人不免露出疲态,然段聞野依舊是挺直脊背,目光平和,髭須給潔白的臉添了幾分風度。
皎皎白雪月光,風吹樹稍的聲音清晰可聞。趙崇約良久才說話,換了官場上那副滿面春風的嘴臉,“上使為何親自來了?崇約還沒來得及……”
段聞野不想聽對方廢話,擡手示意停止,“盧蕤,上山了?”
“上使一路風餐露宿,不如先在府衙……”
“盧更生是大周萬象十年的進士,趙府君蹉跎他的年華,逼得他上山為寇?”段聞野陡然色變,不給趙崇約一點準備時間,“皇後給府君的信,府君可收到了?”
趙崇約掌心滲汗,肌膚毛戴,仍裝作坐懷不亂,“哪裡的事,更生有意剿匪,此番是上山做說客的。功勞一旦立下,跟着侍禦回京師,也是順理成章,到時候朝野都會感念皇後一視同仁。”
“趙崇約,你好大膽。”段聞野直呼其名,最後一絲耐心也消磨了,眸中似有寒光數點,起伏在緊皺的眉頭下。
趙崇約皮笑肉不笑,心裡的厭惡愈演愈烈,如波濤洶湧,潛伏在溫和的表相下。他是天水趙氏,和李汀鶴同為世家出身,這些年在官場上遇見的世家子數不勝數,沒有誰像段聞野這般,鋒芒畢露不留情面。
簡直是不可理喻!盧蕤蒙冤出獄那段日子,他段聞野在幹什麼?在谄媚逢迎,黨同伐異!要不是趙崇約,赴任帶上了盧蕤給其一官半職,盧蕤早就餓死在京師!
段聞野是覺得公道更重要?飯都吃不飽了還舉着公道的幌子。趙崇約是雪中送炭,這情誼段聞野終究沒辦法否認。而且,盧蕤是自己要上山的,為此趙崇約還出動了許楓橋、古雪刀,已經夠意思了。
“侍禦誤會了,我還給更生安排了原先神武軍出身的将軍,山腳下還有幽州營的斥候,一旦有變,更生絕對安全無恙,這不,昨兒他還給我們送了點消息,我是片刻不敢耽擱。”
“那皇後給府君的信,府君可收到了?”
趙崇約雙手疊在身前,微微一顫。
誰知道皇後扳回局勢這麼快!原本朝堂上是太後以首的魏氏在左右風雲,皇後的盧氏能人太少,如果沒有曲江案的意外,盧蕤将是其中之一。
燕王母後,是大周立國第一任皇後魏慈,塞外豪族,輔助高祖李戡起家。二人地位相當,魏氏亦出力不少,因功封侯拜相。先帝娶妻,也從魏氏中選了一個女子,這便是當今的太後。
本來,給當今皇帝選妻子的時候,人選裡也有魏氏女,但皇帝拒而不受,三代皇後皆是魏氏,隻怕以後的江山也要姓魏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魏氏主心骨太後尚在,又有芝蘭玉樹立于朝堂,盧皇後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能在短短一年内,應付朝局的同時,還能提拔幽州盧蕤?
趙崇約隻能打着哈哈,目前盧魏正在朝堂打擂台,他是一個都不想招惹。
“上使,我也是沒有辦法啊。匪患猖獗你是知道的,燕王不出兵,幽州營又沒有能打的将領,前幾年元氣大傷,還在休養生息,盧更生獻策,說有二桃殺三士的辦法,我心裡也犯嘀咕呢,誰知他……”
“女英閣喻蓬丘,見過趙府君。”
雪地裡,勁裝女子解下腰牌,示意二人,目光凜凜,“我有要事相報。”
深夜,含章院的崗哨歇了大半,剩下幾個人懶懶散散,靠着松樹,目眩神離。
孫羅睺負責程玉樓這邊的宿衛,這天輪到他守夜。鄭金剛這些日子老是跑沒影兒,問了問才知道,原來是去積雪院找鄧清芬去了。
這小子……有了媳婦就忘了兄弟!整天捧着張紙笑得鬼迷日眼,上面不就是些狗爬字麼?給孫羅睺筆,孫羅睺能寫得更好看!一張破紙,他才不稀罕!
今日雪下得不小,搞得他沒時間去找許楓橋比試。說起來,整個霍家寨裡,武功最高的,當屬霍平楚。小小年紀,就已經練得霍家的劍法,手持寒泉劍,三兩下能殺得人仰馬翻,膂力過人,拉開二石弓也不在話下,若不是落草……
還真有可能上戰場打胡人。
孫羅睺一到快睡着的時候就會瞎想。他猛地搖了搖頭,松樹間隙漏下雪來,灌入脖頸,一路滑到脊背。
寒意如刀滲入四肢百骸。
嗯,來勁了。
霍平楚輕裘緩帶,踱步入了程玉樓的房間。他今日面帶倦容,仿佛無心和程玉樓耳鬓厮磨。
程玉樓更是無心,自打得知暗樁被拔除,就懷疑是不是封蘭桡和盧蕤搞的鬼。但盧蕤今早起就生病,氣勢洶洶責問一個病人,倒顯得自己不通人情。
還有便是,那個人要求,保全盧蕤。
朝令夕改!他攥緊了桌上的紙箋,随手一扔,地面上一堆紙團又增了一個。那這麼說來,李齊光這是要和幽州妥協了?暗樁拔掉,就是李齊光獻上的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