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人早已經散去,隻有陳澤仁和林春陽坐在長椅上,林春陽聽完不禁動容,沙啞嗓子問:“那個畜生後來死了嗎?”陳澤仁平靜說:“死了。”林春陽說:“真好,罪有應得,就該千刀萬剮,怎麼死的?”陳澤仁說:“這事沒過多久就猝死了,後來她老婆掌管整個餐廳和分店,越做越大了,再後來掃黑除惡,那些人都進了監獄,現在還在牢裡。”林春陽感歎:“猝死太便宜那老闆了,就該千刀萬剮,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陳澤仁搖搖頭笑了笑說:“不準确,應該是天道好輪回,蒼天繞過誰。”林春陽愣了一下說:“不是一個意思嗎?”陳澤仁見他沒聽出意思,不再點破,說:“是啊!一個意思。”随後兩人起身,趁着夜色慢慢走回家。
陳澤仁走回家,發現家裡燈還亮着,張姐坐在客廳沙發上,陳澤仁進門問:“張姐還沒睡?孫姐呢?”張宛甯彎着眼睛笑着說:“還沒有睡,孫姐今天玩累了早就睡覺了。”陳澤仁坐在旁邊椅子上閑話家常問:“張姐,你和孫姐多少年了?”張宛甯低頭甜甜笑了笑說:“10年7個月吧!那時候覺得時間過得好慢,轉眼間我們兩個都張皺紋了。”陳澤仁不由羨慕她們的甜蜜繼續問:“這麼多年會膩嗎?”張宛甯看着陳澤仁說:“怎麼會膩呢?如今每天形影不離,每天進貨,賣衣服,吃飯睡覺我們都在一起,我們早已經把兩個人活成一個人,她是另一個我,我是另一個她。”陳澤仁看了看他笑着說:“真好啊?你們會擔心老了嗎?擔心以後?”張宛甯看着桌子思考了一會平靜地說:“我們說過死生與共,沒有她也就沒有我,沒有我也沒有她,經曆了那麼多,現在雖然不富裕,也不用擔心吃不飽沒地方住,我隻想和她好好度過每一天,如果哪天死亡都來,我們兩個就一起面對死亡,這一生我也就滿足了。”陳澤仁小心翼翼問:“孫姐,過去的事你還會恨嗎?”張姐一下子沉默了起來,擡頭看着天花闆白熾燈靜靜地說:“其實剛開始我恨所有人恨這個世界,我想世界上那麼多人,為什麼這樣的事偏偏發生在我身上,我懷疑這個世界是假的,我想過自殺,可是生活不會因為我的恨改變,隻有我自己被恨纏繞,走不出那個餐館。我看到孫姐每天辛苦工作早出晚歸,回到家還要給我做飯,不斷關照我的情緒,我不忍心困住自己拖累她,開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哪怕是掃地,做飯,至少減輕她的負擔,後來攢錢開了一家小小服裝店,每天跟他早出進貨賣衣服,接觸不同的人,看看不同人的人生,我發現世界上不隻有我是苦難的,還有很多人比我更痛苦仍然堅強活着,我想我該放下那件事走出去,走出那家餐館,去過嶄新生活,和孫姐好好攢錢,努力買一個小小房子過好自己生活,越是年紀漸長,好像越來越看清了世界和自己,放不下過去傷害的隻有自己和愛的人!這麼多年過去我仍舊感謝你,感謝那對老夫妻,最感謝的是孫姐,沒有你們我或許早就死了,是你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張宛甯說完平靜注視看着陳澤仁說:“小陳,你是不是也該走出來呢?其實人并不像我們想的那麼可怕。”陳澤仁突然垂下眼皮沉默起來。張宛甯見此不再說,起身說:“澤仁,我們明天就回去了,謝謝你了。”陳澤仁這才被驚醒似的,起身撓撓頭說:“回去那麼早嗎?再多玩幾天,還有幾天假期。”張宛甯笑着說:“不了,店需要看,也還有些雜事要處理。”陳澤仁說:“那好吧!下次再來玩。”張宛甯笑着點點頭,走向客房對陳澤仁說:“晚安。”陳澤仁也洗漱完躺在床上沒有拉上窗簾,清亮的月光透過桂花樹繁密的葉子灑在床鋪,看着靜谧的小院,陳澤仁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天送張宛甯和孫湘怡坐上高鐵,陳澤仁又回到小小庭院,送走兩位朋友,熱鬧的院子變得和以往一樣安靜,陳澤仁心裡失落煩躁起來,可在這個小院子沒有人,他也無處傾吐他的感受,坐在椅子上,四周沒有聲音,偶爾有隻小鳥飛到桂花樹上停留,鳥叫聲那樣清晰,看着庭院葡萄藤,幾株枯死的植物,牆壁斑駁的痕迹,陳澤仁發呆良久,拿出手機卻發現僅僅過去15分鐘,讀書和在外地工作時候時間好像非常快,吃飯都要争分奪秒,可是在這個小小縣城時間過得無比慢,好像是兩個截然不同時空,陳澤仁看時間才9點多,卻又想不到做什麼,這個小縣城隻剩下老人和留守的婦女和小孩,沒有可以聊得來的朋友,店鋪都聚集在幾家街道,陳澤仁已經走過千萬遍,思來想去,陳澤仁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随手拿起一本書翻看書頁,字卻一個個排列在一起,一段文字陳澤仁看了一遍,卻忘記說的什麼,又在心裡反複默讀幾遍,可看了後面忘記前面,一頁字硬生生看了半小時還是沒記住講得内容,陳澤仁内心有股無明業火無處發洩,索性扔下書,打開筆記本寫字,原本順暢的過程,現在卻總是寫錯字,等到一段寫完,重新浏覽才發現廢話寫了一遍又一遍,陳澤仁更加惱火,删除文字關上電腦,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圍,四面白色牆壁,沒有聲音,床上鋪着整潔的被子,房間裡連風也沒有,窗簾一動不動地垂在窗戶邊,陳澤仁擡頭看着天花闆,天花闆是一面潔白死闆的白,陳澤仁癱在椅子上無力地看着蒼白的牆壁,陳澤仁耳朵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嗡嗡嗡嗡”響個不停。
他捂着耳朵沖出房間,拿起客廳的一瓶酒灌了一大口,随後鎖上門,奔跑在巷子裡,耳邊景物在飛速奔馳,陳澤仁隻聽見嗡嗡聲和自己喘氣聲心跳聲,來到海邊站在小山坡上,他毫不猶豫跳進海水裡,一時間涼涼地海水浸沒他的身體,耳邊嗡嗡聲随着消失,海水晃動着他的身體,他屏住呼吸潛入海水,在他腦中回旋着張宛甯的話“你是不是應該走出來呢?”海水中四周一片混亂,看不清水下的任何東西,隻有一團團藍色海水,他不斷向前劃動,湧動的海水不斷阻攔着他向前,很快他筋疲力盡,不再向前,走到岸邊的沙灘上坐在地上,陽光依舊熱烈,四周的山綠油油,海水蔚藍寬廣,他忽然很想知道這片海的盡頭會是什麼,是陸地是小島是沙灘還是一片奇異的世界亦或是一片不毛之地,轉念一想自嘲起自己的傻氣,他什麼也沒有,連船隻也沒有,僅僅靠自己遊過去,可能這輩子永遠上不了岸。擡頭自嘲地笑了笑,拍拍身上沙子,回到家洗去身上海水,回到家迎接他的還是那棵樹那個院子,而那個他繼續坐在寂靜的庭院,繼續坐在那把椅子上,繼續如同枯死的樹一般,一動不動地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