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都是老館子,京味正着呢,你嘗了就知道。”老頭背着手走在前面,沈芥落後半步,兩人說着話往後街方向,“姥爺,你今天突然來,吓到我了。”
“不放心。”
老頭側身回頭接着說,“他們去村裡打聽沒說明情況,早知道是這個結果當時不該瞞你。哎,既然你不想認他,何苦還去配型?”
兩人從宋彌的車邊擦肩而過,老頭或許記不住這是誰的車,但沈芥一定知道,但他就跟沒看見一樣。
“我不但配,我還希望配型成功。”沈芥聲音冷冷的,臉上也沒有任何的溫度,“抱着希望死在失望裡,這滋味他該嘗嘗。”
“唉,何苦。月月,上一輩子的事情我從來不跟你提,就是想讓你隻活自己,不要被不能改變的事束縛,你媽媽是可憐,但終究還是她自己的選擇,她至少也有一般的責任,你明白嗎?”
說着話,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餐館門口,門口不起眼,像個村裡普通的某一戶人家,隻人口挂着一塊牌子,寫着,始于1879年。
老頭就在門前駐足,等着沈芥回答,“月月......”
“姥爺,我明白的,也從沒想過活在仇恨裡,是他自己恬不知恥的撞上來,活該嘗嘗我媽當年一次次找他時那種痛苦的滋味。”
老頭略帶渾濁的雙眼一睜,歎氣,自己雖然沒提過以前的事,但現在看來沈芥已經都知道了。
吃過飯回去時,沈芥站在樓洞口掃了一圈,熟悉的車子已經開走了。
跟宋彌斷的決絕,斷的利索那都是溢于表面,若說沈芥的内心也是毫無波瀾那是不可能的,心尖上滴的血都融進了身體裡,流不出的淚都揉進了骨髓裡。
年紀輕輕,正是生龍活虎的時候,不知從何時沈芥開始失眠,每每躺在床上都是輾轉反側入睡困難,他劃開手機,點開一個單獨命名的相冊,裡面存的是畢業那天拍的照片。
“咚咚,”正出神,房門被敲響。
這個地方隻有一個卧室,外間也很小,比不上小院。
老頭年紀大,起夜多,死活不睡床,湊合在沙發上,好在天氣已經轉暖,“沒睡吧?”
沈芥翻身下床開了門。
“姥爺。”
須臾的沉默,沈芥坐在了老頭旁邊,像小時候那樣側躺在了老頭的腿上。
自沈芥離家開始,好像一下子長大了,獨立,自主,能自己面對困難,能遮風擋雨,再沒在老頭面前有過這樣看似軟弱的樣子,“姥爺,如果我在北京待不下去了能回家嗎?”
“月月長大了,自己拿主意,”老頭一下一下很輕的撫摸着他的頭發,意味深長,“不管你是留下還是回去,在我這你都是好樣的。”
沈芥自小隻有這一個親人,沒有什麼爹寵娘愛,很多同村小孩吃過的,用過的他都沒見過,上學也沒有人接送,時常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獨來獨往,但這并不影響他名列前茅,并不影響他積極向上,并不影響他追求自我的的實現,......成長過程的種種不能說是好樣的,堪稱優秀。
挫敗,失落,痛苦,糾結,不甘以及各種情緒積壓已久,沈芥一直忍着,一直壓着,在這一刻瀕臨決堤,鼻子犯酸,眼眶逐漸濕潤,“姥爺,姥爺。”
老頭不想細究兩個年輕人之間發生了什麼,那樣隻會是傷口上撒鹽。但沒有哪個家長是不為孩子的以後做打算的,他雖然是個鄉野赤腳醫生,閱曆經驗擺在那,又讀過書識過字,清楚同性戀不是病,藥石醫不好,可總抱着一點希望,“月月,找個合适的姑娘,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還有可能嗎?”
詢問的字裡行間帶着些許的祈求。
沈芥心裡一抽,在老頭面前公開關系的時候他曾經以為宋彌就是這輩子的事了,沒想到,造化弄人。
“姥爺,我不想騙你。”沈芥直起身子,但還是不敢看老頭的眼睛,“我即便跟宋彌不可能了,也沒法跟女孩子......”
“如果勉強,對誰都不公平。”
沈芥揉了揉眼睛,手上濕濕的,拇指不住的掐着食指指腹,悶聲道,“姥爺,對不起,不能讓你享一份正常長輩的安樂,對不起,我這麼大了,還是讓你有操不完的心,對不起,最基本的侍奉左右都做不到......”
越說越激動,眼淚幾乎控制不住,他擡手就想扇這麼窩囊的自己一巴掌。
老頭一把抓住,“胡說,瞎謅。隻要你能活得好,你所說的這些姥爺就統統都有了,你隻要做到這一點就夠了!”
沈芥伏在老頭的肩上,無聲的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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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甯病情的惡化比預期的快,CT-A的檢查很糟,身體幾處重要組織模糊不清,成像不足,做MBI的時候,沈芥和老頭也來了。
這是二十多年後,老頭再次看到于甯。
當年的于甯,是個十足十的小白臉,那些年就流行這一款,而現在,面目猙獰,皺紋疊深,看起來比老頭年輕不了幾歲。
說不上什麼滋味,老頭搖搖頭離開了病房。
“姥爺。”
老頭駐足在大廳的宣傳欄前看科普,被熟悉的聲音打斷,不是别人,正是宋彌。
“哦,想着你忙沒去打擾。”老頭沒有表現出敵意,也沒有刻意的閃躲,隻是禮貌的多了幾分疏遠,“我瞅着那人的病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