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很快走到對面。
不用過多張望就能看到,開闊的山頂上伫立着一個十層樓高的黑塔。
一層層戗脊向兩邊伸展,虛空處的白霧襯得黑塔桀骜又孤寂。
兩人靠在護欄邊,都沒有近距離觀賞的意思。
沉默地看了會兒,遊弋點了根煙轉過身。
胳膊搭着護欄,他看向一片白茫的遠處:“繼續說吧。”
他用戴着手套的那隻手抽煙,還是習慣性貼着指節,所以也就貼上了手套。
今見山挪開視線,繼續接着前面的故事:“山鷹循着聲音一路飛到古堡,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能讓它一睹聲音來源的地方。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它的身影漸漸消失,又在晚上歌聲響起的時候從屍甯山醒來。”
“這之後,每到少女吟唱,山鷹就開始往古堡飛。”
今見山轉身拄在遊弋旁邊,稍傾.斜身子,朝左前方的霧中指了指:“從這兒往那邊飛了十年,猜猜看,它為什麼這麼執着。”
顯然前面的美女與野獸是誤導了。遊弋吐出煙霧,轉頭看他:“讓少女在白天也吟唱?”
距離有點過于近了,今見山稍稍不動聲色地後挪了一點。
他沒說對不對,隻笑了笑:“終于有一夜,古堡頂上的珠子脫落,山鷹從上面看到了古堡裡的少女,也看到掉落的珠玉砸在少女的心口。”
完全沒想到故事的走向會是這樣,遊弋凝眉問:“為什麼會脫落?”
像是知道他心裡的想法,今見山搖頭:“跟山鷹沒有關系,少女被囚禁在古堡裡每夜吟唱,目的為的就是讓聲音灌進頂上的珠玉裡。”
“珠子脫落就說明聲音已經融進去,之後也就不需要一個不容易掌控,或者說會生老病死的人類了。”
遊弋叼着煙猛吸一口,他走到不遠處的垃圾桶扔了煙蒂。
走回來,遊弋把手套脫下來遞過去:“謝了。”
“這輩子的謝全在你這兒聽完了。”今見山開着玩笑接過。
他順手戴到右手上,手套明明被戴了一路,五指貼上裡面的絨毛時,卻沒有感覺到太多溫度。
“知道霸鹟麼?也就是必勝鳥,它是山鷹的天敵也是莫諾山的領頭。”
今見山用指尖摩挲着絨毛:“霸鹟銜着珠子一路飛到這兒,然後将珠子安置到塔頂。之後莫諾山每到夜晚,少女的歌聲又從嘯甯塔一路傳出。”
“每次山鷹醒來後還是會飛去古堡,從頂上的洞口往裡看少女的屍體,一直到屍體腐爛成一堆白骨之後它才換了方向。”
今見山轉過身看向嘯甯塔:“塔下是虎視眈眈的兇獸,塔上是嚴正以待的猛禽,山鷹在各種厮殺中一次次撞向塔尖。”
厮殺中的傷亡,在少女的吟唱聲中一遍遍愈合。
山鷹伴着歌聲,一遍遍重複沒有結果,或者說早已定好的結局無謂掙紮着。
但沒有想到的是,大雨傾盆中,一道響徹雲霄的雷電狠厲地擊打在塔尖上。
在震天聲響中塔尖斷裂,珠玉從嚴絲合縫的洞中緩緩滾落。
象用鼻子卷起後開始狂奔,在半空響起的尖嘯中又抛給獵豹......
天漸漸變亮,山鷹再次回到屍甯山,夜晚的時候又循着聲音開始搶奪。
“最後就是你看到的,狐狸銜着珠玉,山鷹在半空嘶鳴。”今見山說。
“珠玉......”
遊弋咀嚼着這兩個字,垂着頭忽地笑起來:“設計師的意圖是,警示遊客,寶珠玉者殃必及身麼?”
今見山被說出的話驚了驚。
沒錯,當初田烽在講這個設計的初步概念時,确實是這麼說的。當時他太小,直到後來才知道是什麼意思。
遊弋聽完就能得出結論,這太聰明了。
這種聰明和第一次看清長相時,被驚豔到的程度沒有任何參差。
盯着遊弋低垂的眼簾看了會兒,今見山挪開視線:“不過可惜的是,這版設計被駁回了,原因是莫諾山不需要太複雜的故事背景。因為冰雪城受衆的人群大部分是孩童,家長帶着孩子來,更想聽到的是伊索寓言。”
遊弋倒是沒有做出評價,轉身與他并肩看向嘯甯塔:“這裡有屍甯山?”
“我以為你會問,山鷹為什麼這麼執着。”
遊弋半眯着眼睛望着塔尖。尖頂沒有斷裂,上面也沒有珠玉。
他低啞着聲音說:“答案不是清楚了,它不想被歌聲叫醒。”
“執着總會有原因。”今見山問,“想知道不想被叫醒的原因麼?”
“你說。”
“隻有它長眠在屍甯山,才會沒有屍甯山。”
回到聽雪屋天已經徹底黑了,錯過晚飯遊弋也沒有打電話再叫餐。
脫了衣服後他把濕了的帽子一并帶到浴室。
熱水從頭皮一路流竄到底,被凍透的血管慢慢緩過勁,大動脈再次汩汩跳動起來。
遊弋撐着玻璃感受了一陣後,拿過架子上的帽子,打上肥皂洗了起來。
等所有就緒,遊弋換上睡衣給自己泡了杯茶。
他坐在壁爐邊,伴着洗衣機的轉動聲,看向白鴿湖很遠處的對岸。
“不管是霸鹟還是狐狸,莫諾山最後都會因為珠玉受到懲罰,除非銷毀。哥,設計師想要表達的是這個意思嗎?”
蒸騰的熱氣鋪面,遊弋吹了吹,抿上的時候還是太燙。
他隻好握回手裡充當取暖:“隻是編造的故事背景,甚至連吸引遊客的噱頭都算不上。”
“哥,你在聽的時候将自己比作什麼?”
屋子裡隻有壁爐照出的一圈紅色光亮,遊弋撐着額角,緩緩看向單人沙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