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溪相較葉拂耳要稍暖和些,但畢竟是北方,不到四月雪難化。沿着看不到盡頭的樓梯,遊弋垂着頭一階階往上走,他始終保持着勻速,一直不停地往上走。
510階,日出了。
看着佛門内穿透過來的橘光,遊弋輕輕閉上眼睛,一遍遍調整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
等到身體徹底歸于平靜後他才睜開眼,然後放緩步子走近,再跨過。
繞過曲徑通幽,穿過婆娑光影,遊弋走到盡頭的其中一個觀景岩石上,避開鋪設的一個個大理石圓座,一直走到最前面的護欄跟前停下。
近十丈高的金色佛像結跏趺坐在蓮台上,右手屈指呈環狀,左手施禅定印,大慈大悲地廣視衆生。朝陽從佛像身後四散而開,好似本身的佛光被渺小的人獨自窺見。
沐浴在佛光下的男人仰着頭,沒有動也沒有跪拜,隻仰着頭靜靜地看着。清晨的微風拂面而過,吹起一切輕如鴻毛的物什,藏在山林間的鳥兒開始鳴唱,來回一聲聲在空靈處呼喚。
許久後佛光大盛,伫立在天地間的男人喉嚨滾動,又數次吞咽才發出略帶破碎嘶啞的聲音。
“佛曰:苦非苦,樂非樂,隻是一時的執念而已,執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會自在于心間。物随心轉,境由心造,煩惱皆由心生。*”
男人輕輕搖頭,微風飄揚起他遮蓋在眼睫上的碎發,細碎光芒浸潤眼睑又在眨眼過後消失幹淨。
“我一次次捧起執念,又一次次放下執念,以為是流沙實則是磐石,它不流逝,就隻是壘砌。”
“當我嘗試最後一次捧起流沙時,放下卻發現依舊是磐石,我這才明白......原來歸路是來路。”
男人帶上了一點點笑,先前一切都仿佛是錯覺:“生來本就會有執念,所以也隻是放下,本我存在,苦痛就會存在,就像磐石壘砌的貧瘠之地......開不了花也結不了果。”
“可是苦痛能煥發更強的生命力,貧瘠之地四下無人,也忘了還有本我。道阻且長,道阻且跻,道阻且右,殺不死我的,日後依舊殺不死我。”
又盯着看了會兒,身後傳來跪坐的衣服摩擦聲,遊弋轉身,看到一身白西服的遊曳虔誠地跪拜在圓座上,佛光也散在他身上,顯得他認真可愛極了。
***
江牧訣抱着一盆煮好的羊肉往熱水器跟前瞥了眼,哐地一下把盆子放到圓桌上:“我再說一遍,你能不能下來!”
廚房安置熱水器的側面有一塊五十厘米的正方形小窗子,從窗口正正好能看到鐵門進車的方向。此刻田烽正高坐在折疊梯上,拿着個望遠鏡從窗口往外瞧。
聽了這話田烽也沒被打擾,優哉悠哉地嘬了一口張銳凡送來的奶茶才說:“你是嫌我沒動手等吃呢,還是嫌我手裡的奶茶沒給你一口?”
“我欠你那一嘴吃的?趕緊給我下來!”江牧訣說,“老胳膊老腿兒再摔着,後半輩子折騰我給你把屎把尿是吧?”
田烽沒動,甚至一條騰空的腿還晃了晃:“喊了多久那破鎖子也沒見你去砸,我就想看看見山開鎖子的時候會不會栽那坑裡。”
“合着打了一早上電話你沒給安頓那坑的事兒啊?”江牧訣在盆裡挑了塊帶骨頭的肉,走到梯子跟前,“我當半個多月沒見望子心切,鬧了半天等着看笑話呢。”
田烽把奶茶給他,把肉接過來:“心切個屁,哪兒有出去跑的家都不帶惦記一下,我看活脫脫是個沒良心的兔崽子。”
“去滿城村那是正事兒,你别絆孩子腳啊我給你說。”江牧訣拽着人往下抱。
“來了來了來了!”田烽把手裡的骨頭趕緊扔給他,抓着望遠鏡怼到窗口看,沒看多久就開始笑,“哈哈哈——半截腿掉進......”
“掉進坑裡了,那小子腿長掉也掉不了多少,”江牧訣補上,“泥估計就和個鞋面。”
“完......不是見山。”
“誰啊?”
“炸毛那小子,快快!弄我下來!”
江牧訣随手把骨頭往後一扔,抱着田烽從梯子上下來,把上面亂七八糟一堆果皮攬到手裡遞給田烽,然後急急忙忙收了梯子往外走。
兩人分工協作,沒一會把觀戰區打掃的幹幹淨淨,然後端着肉和菜進了客廳,裝作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抱着手機玩。
十分鐘後,整個院子都是一個人罵罵咧咧的聲音,兩人斜着眼往窗子外看,就見馮勳鉚足勁往台子上跺腳,嘴裡罵着各種難聽的話。
“田叔!江叔!”
兩人笑着起身:“诶,容刻也來了啊。”
“我聞着味兒來的,嚯!您二老不會忙活一早上吧?”沈容刻被一桌子飯菜吓得當場就想退出去。
田烽往門外掃了眼:“都你江叔忙活的,快換了鞋洗手去。”
“見山回他屋裡給勳子找褲子鞋去了。”
沈容刻笑着換了鞋脫了衣服,徑直往洗手間走去:“叔,我怎麼覺着像鴻門宴呐!”
“一會兒你瞧準了,見勢不對要跑先端着肉跑,”江牧訣說,“你田叔等着收拾見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