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瞬間鋪面,遊弋立即閉上眼睛。閉眼的這一刻他忽然忘了自己身處什麼地方,能看到的隻有一片紅光。
他立刻遏制住冒出頭的想象,隻提醒自己,這是因為光線穿過眼睑刺激了視網膜,所以是正常現象。
“遊弋,送你的這朵是油菜花,如果不是他們提醒,估計我也忘了有這麼個地兒。不過你運氣真挺好,春天的第一茬油菜花算是才開。”
“這裡被收割之後,夏初還會再開一次,那時候每天人都非常多,就我們現在站的這塊兒估計坐滿了拍照的人,提到拍照我又後悔沒拿相機了。”
花瓣從眼睛慢慢挪到鼻尖,今見山在上面很輕地掃了掃:“闆藍根播種的季節在秋季,隴溪有,不過沒這麼壯觀。等到了秋天可以帶你去看看,不過這點兒又不好,别人都能摘一些回去煮着喝,你的話就看看花行了,算是浪費......”
“今見山。”
今見山小幅度晃動了一下:“嗯。”
“抱歉。”
“好端端道什麼歉,”今見山話音裡帶上笑,“能聞出來油菜花什麼味兒麼?”
遊弋緩緩睜開眼,越過肩看向盈盈閃閃的金色花海。
大自然會鬼斧神工,沒有霧,所到之處卻全是霧,讓人在一望無際中迷失方向。
終歸還是一個敗興的人,遊弋沒有急于向面前的人再次道歉,而是閉上眼睛,一遍遍感受輕掃在鼻上的嬌嫩花瓣。
清香中有苦和酸的味道,近距離細聞其實并不好聞。面前的人正留足時間等待,遊弋再次睜開眼。
他越過花瓣看向今見山的眼睛。裡面有笑也有溫暖,看來看去就是沒有疑惑和探究。
遊弋清了清嗓,問:“我站了多久?”
“什麼叫站了多久?”今見山微微挑眉,“别告訴我剛來就要回。”
對視片刻,遊弋露出很淺的笑容:“今見山,從可以聽到聲音起,你的話已經變密了。”
“嗯,所以我在緊張。”今見山雖不再掩飾,眼裡的笑卻沒有消失。
遊弋又問一遍:“我站了多久?”
“一個小時左右。”
“抱歉,我......”
今見山上前抱住遊弋,打斷他要繼續道歉的話。拿花的手環住他的腰,另一隻手撫進發尾裡揉捏上他的後頸。
“一個小時算久麼?”今見山問。
遊弋稍仰起脖頸使勁吞咽了一下,安撫地拍了拍今見山的背。
待聲音能如常吐出,他回:“不清楚,相比往常應該算短。”
“遊弋。”
“你問。”
今見山笑着埋進頸窩:“話意思問什麼都說?”
“也不一定。”
“那算了,等我摸透你的底線再問,免得你再說一些我不愛聽的話。”
其實比花好聞太多,遊弋感知着後頸上的舒适,使勁掐了掐指尖:“需要為你的體貼道謝?”
今見山不滿道:“别光嘴上的本事。”
“你說。”
“肖像?”
“不死心?”
今見山悶在脖頸裡,長歎一聲氣:“堂堂一個大設計師,連着兩次應付差事,這讓我心裡非常火大。”
“看來祝福不夠滿意。”
“看,多說兩句就是人不愛聽的話。”
鼻息勻長地灑在脖頸和鎖骨上,下颌臉側全是紮人的頭發,癢,非常癢。
忍了又忍,遊弋沒忍住,還是拍了拍今見山的背:“可以了。”
“不讓抱?行。”今見山直接親上去。
“卧槽——!”
“操——!光天化日你們還要不要臉!”
“見山!你真他媽讓兄弟們開眼!”
“真沒看出來啊老遊!你也不是多死闆一人嘛!”
“才子!那些話是不是颠三倒四了?!”
遠處全是晃蕩在油菜花田裡的人,鱗次栉比的榆樹下也都是乘涼的人。
穿過這些,一群男男女女推搡着朝他們跑來,隔着距離用吼的方式赤果果告訴兩人,他們全看見了,并且看得一清二楚。
等相聚在一起又像是抓住了把柄,逼得又是配合拍照,又是當個沒有感情的攝像機器,行為舉止和在喬納爾大雪中一樣幼稚。
*
“老大,在哪兒演奏?”小哲抱着手碟下來。
馮勳指了指:“給你們老大搬個椅子放中間,既然今兒打定主意要現眼,就讓過足了瘾。”
“來來來,老趙給我搭把手,咱把這桌子擡中間,讓老今上去坐着。”
“要花兒不?一會兒結束咱家給送上去?”
......
喋喋不休的擠兌,今見山服氣地往露台看了眼,問旁邊:“樓上在開會?”
“好像......沒有吧,”小哲垂下眼,吞吞吐吐說,“在躺椅上,不知道是不是睡覺。”
“嗯,給我吧。”今見山偏了偏頭,“點心和茶準備一份送上去,和上次一樣。”
從鄲萊看完油菜花回來後,遊弋沒有閑聊多久就上樓了。開會的幌子很好用,唯獨清楚的人還不敢貿然上去打擾。
今見山抱着手碟坐在光秃秃的梅花樹下,他掃視了一圈圍坐的人。調侃的眼神止不住飛過來,還有往露台努嘴的,像是問“不叫遊弋?”。
今見山眯眼眺望着高空,沒有理會調侃。一直等小哲下來坐好後,他在手碟上緩慢地敲擊起來。
下起來的大雨不要錢,日頭更像是不要錢,明明是下午的和煦陽光,卻火辣辣烘烤得人直喘不上氣。
金屬傳熱太快,十個指尖像是貼在火爐上炙烤。氮化鋼材質的手碟和不鏽鋼也有區别,音色太過低沉,好像要彰顯有多溫暖。
今見山想擦一擦汗,又被一陣掠過的風吹得一身冰涼。眼前有些眩暈,他懷疑自己在四月的上午中了暑,又在下午才發作。
左邊扭着身子的人在笑,對面舉着酒杯的人在笑,帳篷裡聊天的人在笑,身邊的好友也在笑,笑什麼他不清楚。
天大地大包攬的是形形色色的人,他們造就無數個故事,這當中有平凡也有離奇,它們有個總稱,叫做世間百态。
這些世間百态又造就無數個形形色色的人,有如他這樣,也有如遊弋這樣。
一個在人聲鼎沸中品味,一個在萬籁俱寂中體會。
今見山仰望着二層屋檐,苦澀地笑笑。所以隔開的不是高度和距離,确确實實是一整個世界。
砰——!
眼前一個泛着光的東西飛掠而過,乍然響起的破碎聲驚擾了滿園春色。
濺起的殘渣染上憤怒的火紅,一聲暴呵和兩道人影從餘光中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