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蒙蒙壓沉在頭頂,風靜止,淅淅瀝瀝畫出無數個圈圈點點。
沙棗樹瘋狂抖動,棕色果子不停下墜下墜下墜......
“爸,我回來了。”
樓梯太長太高聳,跨一階也需要耗費很大的力氣,細細密密的汗珠彙聚又從額角滑落。
屋子太大走廊太長,遊弋跌跌撞撞發狠地推開主卧的門。
沖力太大,門在門吸上撞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又回彈合攏。
渾身靜止的血液開始緩緩流動,遊弋盯着門上的木紋眨了眨眼。
他擡手輕輕推開門,和已經轉身看過來的男人四目相對。
沉默對視許久,男人轉回身背對門,語氣沒有什麼起伏地命令:“去吃飯。”
蔚藍天空飄浮起大團大團白雲,海浪呼嘯,淹沒又一處幹涸的沙子後立刻撤退。
醫生從落地窗外收回視線,盯着床上消瘦的男人看了又看。
等指示落下,醫生垂下頭,緩慢地将麻醉劑推注進靜脈裡。
八小時後。
方晴飔推開門走進卧室。屋子裡有燈光,是從露台打過來的,多久了,始終沒有變過,不過景象卻有變化。
露台右邊的護欄前有個超大的黑色三腳架落地燈,形狀是傘狀,燈光顔色是并不刺眼的米白色,不過足夠照亮底下成套的靠椅。
以免打擾,方晴飔走近後,站定在一米遠的斜後方看着。
今夜風有點大,所有輕飄的東西都能被吹得沙沙作響。
頭發随着輕輕鼓動的衣袖飛舞,毯子也在微微晃動,可輕薄的紙張卻被牢牢禁锢在畫架上。
男人靠坐在椅子裡,左胳膊拄在扶手上撐着額角,頭跟着稍稍向左偏移,右手持一隻鉛筆在紙張上創作。
畫上的左邊是五六個台階,上面是一個平台,剩下的是大面積透明玻璃,右側又稍稍被樹木遮蓋了一些。
玻璃屋裡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短發男人有着高大的背影。
他後背是一雙自然垂落的手臂,一直一彎的腿側是兩條懸空放松的腿。
男人肩頸處隻堪堪露了卷發和額頭,至于五官被男人偏頭擋着,也或者貼着。
從後面怎麼看怎麼覺得藝術家随意懶散,可紙張上的畫卻細膩極了。
細膩到方晴飔一眼就認出了畫裡的背影是誰,以及畫裡相擁的男人正在舞蹈。
方晴飔笑了笑,悄無聲息地原路返回。
此刻這片亮着光的空間,不适合任何人和事打擾。
***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哪是想你了,分明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二位叔知道我不可能去。”
“二老也是個人精,順理成章給你把時間騰了,就怕你分心往回跑。”蘇夢啧啧兩聲,“瞧見你大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沒,就差掏槍指着你的頭逼問了。”
今見山看着出口處:“他忍不了多久。”
“誰說不是,我都能看到往咱這兒狂奔而來的麻煩事兒,我猜等他們回來的時候就是你的死期。”
“不至于。”
“話意思是圈不住你。”蘇夢不以為意地搖頭,“你能把所有消息全攔住,說明已經清楚你大伯會是什麼态度。”
今見山沒說話,蘇夢不嫌事大地悠悠說:“長槍短炮把你圍死,好不容易月黑風高能往出跑了,結果城牆五米高。咱不如趁現在早早練一練徒手攀牆,别到跟前了倆眼一抹黑。”
今見山瞥了眼她:“盼着點兒好。”
“但我怎麼覺得想象還是含蓄了。”蘇夢拿肩撞了撞胳膊,“哎你說,拉攏拉攏你爸媽行麼?”
“沒用。”
“也是,今家就這麼獨一個少爺,不充軍不當官,你爸媽做不了你的主,想辦法不如還是在二位叔身上想。”
今見山拍了拍她的肩:“真夠操心,雖然知道是為我好,但聽着真挺煩。”
蘇夢笑道:“所以我們就得把事兒往絕了做,還是那句話,你搞定遊弋,剩下的我們搞定。”
今見山颔首:“你回去也趁早練練。”
“成,逃出去了讓遊總順帶把我也養......”蘇夢話音頓住,她看着出來的人緊緊皺起眉頭,“這他媽身體力行的告訴人,她從國外回來了?”
出口陸陸續續出來了很多人,其中有一個女人肩披一件黑色西裝,裡面一件不得不讓人避開視線的白色窄小抹胸。
一條将将包住該包住地方的黑色皮裙,腳踩一雙白色綁帶高跟鞋。
女人臉上挂了一副貓眼墨鏡,啞光的大紅唇,簡約誇張的耳飾,黑長直松松垮垮在一側編成了辮子,整個模樣活脫脫走秀的架勢。
來來往往的人全盯着瞟,女人毫無所覺地推着一摞大箱子,轉過彎朝二人走近。
她到跟前放開推車,偏過頭在蘇夢的臉頰上印下一枚紅唇:“又變帥了。”
女人親完又湊近今見山,雙手從他腰側穿過去抱住,堪堪搭在肩上的西裝眼看就要掉,今見山趕忙擡手壓住。
“大今,想老娘沒?”女人側靠上胸膛。
“穿的什麼東西?”今見山擰緊眉盯着不遠處一個男人。
李棠擡頭,下巴頂在胸口處看他:“勾引你來着,硬.了沒?”
“蘇夢,給訂張返程的機票。”
“蘇夢,就近訂個房間。”
今見山使勁揉了揉李棠的發頂,退開一步拉着西裝把她裹緊:“自己系還是我找個繩子把你捆了?”
“遠遠看到你倆那眼珠子恨不得把我吃了,老古董就該待博物館去。”李棠套着袖子面朝蘇夢,“做了美甲,幫老娘系一下。”
蘇夢歎了聲氣:“今少,也别吃飯了,直接送她爸那兒去,讓孩子們觀摩觀摩從國外回來的校長女兒,說不準昌大能順利考進一茬人。”
李棠:“聽出來了,罵我呢。”
大廳不是叙舊的地方,三人推着行李邊閑聊邊往地下車庫走。
一路基本都是李棠在說話,說地方名,說地方人,間接還穿插幾句英語。
等上車又是沒完沒了的電話,剛應付完一個又是另一個。
凡是知道李棠回來的,恨不得要把之後一年時間都約滿,但她基本全部拒絕,拒絕的話很簡單。
“能不一個個的問,非得老娘罵兩句心裡才舒服是吧?”
李棠聽着手機摘下眼鏡,露出化了精緻妝容的眼睛:“嗯,家裡待段時間跟兄弟去骊城。千萬别,老娘兄弟可不是個好惹的主。”
蘇夢樂了,今見山開着車無語地看了眼旁邊。
李棠一臉戲谑地和他對視一眼:“行了,之後多的是時間見,嗯,回來聯系。”
電話挂斷,李棠正要說什麼手機又響了。她盯着來電顯示看了幾秒才接起:“死了不來接人?”
旁聽的兩人心跳倏地加快,沒兩秒又慢下去。
“話意思沒了你得涼呗,您關總是何等人物,抱着施工圖紙倆耳不聞窗外事兒,老娘沒說錯吧。”
電話那頭應該一直在說着什麼,但李棠始終保持沉默看着窗外。
她臉上的表情很凝重,不難看出心事重重,今見山心裡止不住的開始下沉。
自從生日那天和李棠通過電話後,李棠單方面一直沒有理會過他,直到前天晚上才發了航班信息。
其實今見山大概能預料到,也能猜測到原因。
隻是他沒有想到,這肚子亟待發洩的火不單單隻是對準他,而是每一個人。
這也就間接說明,遊弋的情況并不好。
“真他媽個個都夠有意思,全他媽指着老娘,話說百回壓根兒不往耳朵裡進,這會兒都急了可不可笑。”
“别攔,他呂從陽不是好奇的到處打聽麼,你讓他去,他他媽要敢踏進一步看我弄不弄死他就完事兒。”
“不不不關子洲,别他媽給我扯這麼多,真的,當初我反對的時候你他媽一個屁不放,這會兒就還是别放,挂了。”李棠挂了電話調成靜音,轉頭繼續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