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老師,你的餐我放過去了啊。”
“謝謝。”
又一小時過去,最後一個需要校對的細節終于結束。
工頭脫下帽子撓了撓頭,幹燥的嘴巴開開合合了好幾次,遊弋從圖紙上抽空瞥了眼。
他剛要示意說,工頭緊緊皺着眉,撈過地上的保溫杯招呼不打地走了。
以便快速和設計師溝通,施工地的蔭涼處放置了一張簡陋的桌椅。
這會兒正值午休時間,工人和負責人全去了食堂,頭戴紅帽的人反倒像是這片區域的守門人。
遊弋把飯盒挪到一旁,拿過摞在旁邊的圖紙。
看了沒多久手機響了,是視頻通話。遊弋看了看手上的灰,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接。
想了想,他還是接了,不過沒有露臉。
“都他媽打了多少通了?午飯時間也剝削?”
英俊的臉上全是不悅,不清楚到底是因為第一問還是第二問。
看着平放在桌子上的屏幕,遊弋抽了幾張紙巾,無聲地笑了笑:“校對的連接點不能打斷,不是隻剝削了我的時間。”
“那你知道視頻的意思吧?”
“稍等。”
“還他媽在忙?”
“三分鐘。”
紙巾上倒了水,遊弋快速摘了紅帽子,在臉和脖子上都擦了擦。
不看還好,這一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擦了地闆。他服氣地又抽了一大坨繼續擦。
好在視頻裡的人很安靜,哪怕超時了也沒有催促。遊弋一邊擦一邊斜過視線看着。
手機距離非常近,畫面被多半張臉占滿。
眼睛會時不時看過來,卷翹的長睫毛落下是幹淨的雙眼皮褶皺,掀起,又是深邃潋滟。
掃過金光照亮的唇形,遊弋出聲:“在做什麼?”
唇瓣忽然拉近視距,畫面變得一片紅。隻是短暫的兩秒又恢複成之前,不過陽光裡全是笑容,連瞥過來的潋滟裡都是。
“在親你。”今見山說。
遊弋稍稍往後.傾身,繼續手裡的動作裝作沒有聽到。
今見山又瞥了眼:“忙完了就把臉露出來。”
“在外面?”遊弋問。
“嗯,剛吃飽消消食兒。”
擦拭得差不多,遊弋扔了紙巾,把桌上的全站儀拖到斜前方,然後将手機靠上去。
固定的時候他抽空掃了眼,看今見山盯着他不動,他趕緊放大自己這邊的畫面。
臉上沒什麼髒東西,遊弋又點回去,随意問:“怎麼?”
“隻是覺得——”今見山稍稍眯起眼,“你的磁場很特别,好像隻要面對你,餘光裡有什麼都一概不清楚。”
穩穩不動的畫面晃了幾下,咚地一聲,讓樹杈裡的湛藍天空再次投放進來。
“别躲。”
“沒躲。”
遊弋拿起滑倒的手機再次擺好,他取走圖紙,又拿過一旁的透明塑料袋。
今見山拉遠了點距離:“但現在看清了,我要沒猜錯,面前那是飯盒吧?”
“嗯。”
“所以你為什麼會在工地吃飯?”
笑容沒了,微微蹙起的眉頭有壓迫感。
遊弋邊往出拿餐盒邊解釋:“需要檢測的位置有很多,來回不方便,而且......”
“我問你為什麼在工地吃飯,施工地有多大的灰你比我清楚,要他媽吃得慢一點兒,進嘴裡是不是全成了泥?”
是教訓,可被教訓的人眉目噙了笑,連眼尾都是。
“不至于,現在是午休時間。”遊弋說。
“意思不動工就沒灰是吧?風不吹?”今見山擡了擡下巴,“往你頭頂的葉子抹一把,看看上面是不是都包了漿。”
皺起的眉頭遲遲不落,絮叨也沒落下。遊弋一邊開飯盒一邊聽着。
“都幾點了才吃飯,這麼大一項目條件這麼差,好歹弄一簡易棚也行,這是他媽什麼?知道的知道你是總設計,不知道還以為是悄摸跑工地偷飯吃的。”
“......”
“不是,我真操了,你面前又是什麼?”
就是這麼巧,滿的往出溢的湯汁因為桌子不平穩,滴滴答答從餐盒一角流出來。
遊弋盯着又油又紅的湯汁,淡定地抽出紙巾按壓上去。好了,這下更明顯了,他莫名有點不敢往手機裡看。
但他不看,短促的笑聲照樣傳了過來,不難聽出裡面藏了什麼情緒。
“真行,合着我吃香喝辣,你這兒也沒落下。”
“是番茄口味。”
“番茄口味?行,喝一口。”
遊弋歎了聲氣,拿過另一個飯盒:“帶餐的是施工方工人......”
話說了一半停下,不待今見山開口,遊弋又接上:“不清楚很正常,總不能見一個囑咐一個。”
遊弋不動聲色地踹向桌腿,手機咚地滑落,他放下餐盒又拿過另一個。
“還有什麼給我看看。”今見山說。
“芹菜百合,清蒸魚,鮮菇雞塊。”遊弋又拿起另一個。
“夥食還不錯,喝的呢?”
遊弋撈過還剩點底的淺藍色水杯,在平躺的手機上晃了晃。
今見山點點頭:“趕緊吃别涼了。”
“嗯,先挂......”
“手機擺好,我不打擾你。”
發出嗡嗡噪音的地方也就這一片有人聲,現在一下又安靜的隻剩了噪音。
半分鐘過去,遊弋不為所動。手機裡再次傳來笑聲,以及說話時很明顯的重音。
“遊弋,我要是沒看錯,你面前的是麻婆豆腐,涼拌粉絲,水煮肉片吧。”
原來不需要接吻也能分泌多巴胺,神經細胞不知道從哪裡接收了訊号,能讓整個大腦不可抑制地釋放出愉悅。
遊弋木讷地轉頭,他大概知道接收的訊号來自哪裡了。
聲音化作吻,親在了心髒上。
今見山端立在樹旁,盯着桌子上的飯盒:“芹菜百合,清蒸魚,鮮菇雞塊,你應該再說一個土豆牛肉。”
遊弋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笑着搖搖頭。
今見山走到他身側,把手裡兩個黑包放在桌上,然後拿過一次性筷子拆開,各樣放進嘴裡嘗了嘗。
嘗完他什麼也沒說地放下筷子,一個個合上往空袋子裡裝。
遊弋打量他的臉色,問:“怎麼過來了?”
“算得上驚喜麼?”
遊弋:“我還有驚和喜雙重情緒?”
“那算了,反正餐已經送到,走了。”今見山作勢要走,手腕卻被一片冰涼攥住。
“是驚喜,”遊弋頓了頓,“别走。”
“怎麼這麼涼?不舒服?”今見山收斂神色,拉過冰涼的手握進手裡。
遊弋笑了笑:“胃裡太空。”
話一出遊弋就知道說錯了,果然,剛才冷沉的面色現在已經能凝成冰了。
今見山站直身:“你早上沒吃東西。”
遊弋眼皮跳了跳,眼看握住的手要松勁,他立刻回握緊:“下不為例也不行?”
“怎麼相信你?”今見山偏了偏頭,“剛騙完。”
遊弋仰着頭一時有些語塞,今見山笑意不達眼底地看他:“大清早給我弄一盤早餐又派人上門伺候,你呢?遊弋,你說别讓我擔心是這意思?”
“......”
“你自己的身體情況你最清楚,不讓我擔負起枕邊人的責任,可以,但你别他媽讓我操心啊。”
遊弋垂頭看向地面,又被今見山捏着下巴擡起來:“我問你,今兒我要不來,你是不是滿肚子就隻有水?”
流光轉動的眼底有一層明顯的憤怒,這種情緒不單單隻是因為沒有吃飯。遊弋不知道說什麼,隻好什麼都不說。
“遊弋,你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對麼?”
沒有聽到回答,今見山用食指勾了勾下巴:“說話。”
“......嗯。”
“那我問你,如果我不能當一個裝聾作瞎的人,你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