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見山下到院子,座椅上還是空的:“沒回來?”
“說去湖邊兒轉轉。”
“嗯,我去看......”
“見山。”
往前邁的腳停下又收回,揣在口袋裡的手攥緊又松開,今見山回頭。
圍坐在桌邊的人齊齊看着他,神情裡有沉重的擔憂也有數不盡的欲言又止。
今見山垂下視線,再看過去:“别勸我。”
安靜幾秒是沸反盈天,衆人拍着桌子全開始跳腳,馮勳帶頭掄起椅子要往前沖,又被矮一個頭的沈容刻輕松拽住。
“勳子勳子,和這種玩意兒甭一般見識!”
“你倆要再悄摸跑了試試!就這兒,梅花樹下給你倆埋了!”
“怪浪漫還,我贊成!”
“消失消失!趕緊從眼前消失,倆人一個比一個招人煩!”
出了院子還能聽到謾罵,又在路過排排相鄰的屋子時被拽住問長問短。
歡聲笑語在午飯時間格外有滋味,是袅袅炊煙,是詩和遠方,也是人生态度。
青山綠水相連成一線,天和地的靈氣讓鳴叫一聲高過一聲。
被色木槭包圍的小路一點都不炎熱,甚至有種清風拂面的涼爽。
三腳架前坐着用鏡頭觀賞的人,簡易帳篷裡不清楚是在聊天還是打電話,脫了鞋嬉戲的也是三三兩兩。
回頭往坡上看去,樹木遮擋的隐約屋檐裡似乎還在謾罵。
楓葉晃動在耳邊沙沙作響,又靜谧到隻能看不能聽。
紅色衣服像是石頭上綻放的花瓣,飄拂的發絲從風中沾上了金芒,映照的全身都散發淡淡金光。
周圍萦繞出飄渺霧氣,一顆顆石頭堆聚出蓮花座。湖面靜止,相連成一線的青山後退,天和地再次混沌。
今見山走到身前盤膝坐下,他沒有擡頭地拉過一隻空閑的手。
把玩一陣後,他低聲說:“下雨那天半夜你站在窗邊一直看着外面,我去了書房,注射過的藥在書桌上沒有處理。”
“我猶豫了很久,在去滿城村的前一天還是寄到了昌市。你沒打招呼離開的那天,藥物檢測出了結果。”
放在行李箱的淡藍色水杯此刻抓握在遊弋的另一隻手裡,拇指摁開蓋子,停頓幾秒又用食指拉回扣緊,沒幾秒又摁開......
今見山聽着耳邊的喀哒聲,不敢擡頭去看遊弋臉上的神态表情。握住的手指溫度适宜,他輕輕搓揉着指節繼續說。
“逼問李棠很久才知道是我誤會了,原來沒有那麼嚴重。但我想到了去雪山和你争執,又想到了我們第一次的那晚,還想到了不管不顧逼迫你和我住在一起。因為清楚你是怕影響我,所以我還是很自責。”
“李棠說你從一年前就已經斷了藥,我不清楚你打算做什麼,所以我又猶豫了。我怕去溥市之後你為了不影響我又胡亂用藥,想來想去,隻好在水裡化了□□丙嗪。”
鼻腔發出一聲輕笑,今見山的指尖跟着這聲笑跳了跳。這聲輕笑裡沒有諷刺,卻包含了很多種意思,而他聽不出來具體是哪種。
就在今見山組織好語言還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遊弋開口了。
“你是想告訴我,以免我們的關系會疏遠,也為了能保持這種關系,所以你利用自己來扼制多種可能性。”
沉默稍許,今見山蹭過幹淨平滑的指尖,輕輕搖頭:“不是。”
“你知道我沒有謹遵醫囑,内心非常不贊成這種舉動,所以以一種便利的親密關系來達到拯救我的目的。”
“不是。”
“那麼擅作主張的行為單純是補救自責,以免被我發現,所以你一個沒有任何疾病的人不管不顧喝了。”
“不是。”
詢問的語氣與烈日下的風一樣平淡輕飄,今見山在等,等遊弋來問他,究竟是什麼原因用自己以身犯險。
握住的手始終沒有抽走,他準備好了投降的答案卻遲遲等不來詢問。
最後沒有辦法,今見山隻好擡頭看過去。
蒼白的臉隻有眼睑微微發紅,眉宇間深沉凝重的好似被莫大的悲傷籠罩。
連映照在陽光裡的雙眸也黯淡,整個人破碎的除了痛苦再看不到其他。
今見山失聲地喚了喚遊弋的名字,又戰戰兢兢擡起僵硬的手貼上蒼白臉頰。
他想道歉,也知道該說些什麼,可他隻敢用手指在鬓發和耳垂附近來回撫摸。也隻能在對視間,無法掩藏的讓悲傷的眼睛深深凝視進來。
時間變得漫長,每一秒都能體會出一種心境。漸漸地雙眸被彼此影響,流露出來的内容變得愈發一緻。
遊弋放棄般瞌上雙眼,在溫柔的撫摸中,他遲鈍地歪頭用臉頰也輕輕蹭上去。
捧着愛撫的感覺頃刻間讓遊弋渾身發軟虛浮,他覺得自己仿佛跌落在了極其柔軟的細胞膜上。
營養物質被他吸附,轉化的蛋白通通吸收進了他的血液裡。
又仿佛時光倒流,将他包裹進了羊膜腔内。
補充的羊水讓他伸展腿腳,臍帶晃蕩着一圈圈從脖子松懈。
晶瑩剔透的淚水平靜地從眼角滑下,一路順着鼻梁經停在鼻尖上。
像是一顆可以看到往昔的時光珠,回溯着閃出一個個畫面。
卷發男孩或獨自睡在月光照明的屋子裡,或獨自行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又或在各異的稱贊中獨自徘徊。
父親的背影長久伫立在前面,望去的是母親,久久不回頭看一眼。
不去看男孩渾身是傷的意圖,不去看男孩是如何長大成人,是如何讓所有情緒被冷漠疏離替代。
又是如何成長為人人愛戴敬重的接班人,又是如何因為這些讓親近的人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今見山。”
肺部一下下抽着往上跳,喉嚨像是被注了水一樣漲疼。今見山揚起嘴角笑着給遊弋應聲。
他用無名指指腹很輕地觸上去,指腹吸走這滴淚,又換成拇指和掌心一點點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