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亭子被這一問徹底凝凍,連漂浮的灰塵仿佛也停滞在半空。
無論是穿梭而過還是懶坐在陰涼地的人照舊嘻嘻鬧鬧,沒有人注意到同一片空間已經被分割成兩個世界。
大顆大顆眼淚從眼尾滑落,李棠仰着頭倔犟地一個字也不說。
時間分分秒秒流逝,對視的眼睛傳遞出無法言說的悲痛,今見山的胸膛開始抽跳,像憋悶的嗝一樣幅度越來越大。
他想說話,可是有片鋒利的刀刃就立在咽喉,呼氣往下劃,提氣又往上劃,上上下下讓他一動也不敢動。
可是李棠不該落魄又狼狽地垂下頭,得不到答案的答案讓這把刀堵住喉口,他快要因為窒息和疼痛而就地斃命。
就在這時手機發出刺耳尖叫,今見山像是搶奪一樣一把從桌子上撈起來。
面部迅速解鎖,引入眼簾的黑屏瘋狂閃爍着紅燈,一道道橫線跟随閃爍跳躍,同一時間不遠處又傳來大吼聲。
“你他媽手機被偷了?!”
馮勳推開擋路的人幾步跑到亭子裡,咬牙切齒地說:“快他媽查清出電話!許炎志電話一直占線,遊弋電話也占線,不是說清出項目?和他姓許的有幾.把關系!”
在幾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忽然蹿過一道影子,站在桌子邊的人已經翻身而過,隻眨眼功夫從坡道消失。
馮勳和紀瀾歌迅速跟上,于曦慌亂地跑進店家去付款,掃完出來她正要往上跑,扭頭就見李棠還坐在亭子裡,一動不動像是入定一樣。
心跳驟然開始加速,于曦像是預感到什麼,拖拉着腳步走近:“李棠......”
“老于......”李棠木讷地擡頭,顫聲問,“拼圖上有什麼?”
于曦一把扯過她的手腕,邊往出拽邊撥通電話。她帶動李棠快速跑起來,電話那頭也接通了。
“見山,拼圖拼完了沒?”
電話裡沒有任何回應,于曦知道他明白了,冷靜地說:“不是遮蓋記憶,就隻是記憶回溯。喚醒痛苦會誘發心因症狀,不要讓瀾歌和勳子跟着,位置發到我手機上,我把李棠送過去。”
銀白翻卷的披針形葉子夾雜了千萬朵四瓣成簇的黃色小花,密密實實的棕紅色果子壓彎了枝條,像垂柳。
彌漫開來的香味醇厚、濃烈、綿長,悠遠深邃到傳播出很遠的距離,像桂花香。
「造物主挑了一雙沒有雜質的眼睛,可我用它洩露了怯懦,于是會說話的嘴巴跑出了哭聲,她們卻聽見了笑聲。我跪在地上,求她們不要撕扯我的衣服,不要剪短我的頭發,之清,她們在笑。」
「無數雙手爬上我的肢體,像粘稠有吸附力的墨魚一樣大力拖拽我,她們體内有墨囊,吐出來的污言穢語像墨汁一樣将我全身都染黑。」
「我需要诋毀自己,還需要像玩物一樣四肢着地。掌心和膝蓋全是濕滑,我知道,混合在水裡的不止是泥漿,還有尿.液。我鼓足勇氣去反抗,可是之清,她們将我當作動物,而動物是沒有尊嚴可言的。」
果子碰撞出嗒嗒聲響,陣陣香味萦繞在四肢百骸,毫無準備的遊弋走不動了,他暈眩地回頭往來路看去。
貧瘠荒蕪的龜裂土地上長滿了沙棗樹,風在吹,果子在動,隻是眨了一下眼睛,棕紅色棗子全部砸落在地上,遍地長出了青草。
遊弋猛地回頭往去路看,在要擡起腳往前跑的下一瞬他直挺挺跪在地上。
「我遍體鱗傷的回到家裡,我沒有期盼任何庇護,我知道我隻是從煉獄回到了地獄。他們就在那等着我,你快看,就在那。」
「她用藤蔓揭開她的傷疤,要求我承受我母親犯下的過錯。你聽,她捏造了一模一樣的侮辱和诽謗,她也需要踐踏我的肉.身和尊嚴來禱告。」
「我無數次求他回頭看一眼,奪走她手裡的鞭笞!阻止她口中的作踐!或者抛棄我就扔在滂沱的雨夜!之清......我替他承擔了一切罪行,卻也遺傳了他的懦弱。」
“遊弋——”
樹蔭從頭頂挪開,烈日降下無數個火星漂浮在薄薄一層皮肉上,寒毛迅速蜷縮成焦黑一團,皮膚萎縮出粉紅坑窪,絲絲血液夾雜了膿泛起腐朽的糊味。
遊弋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往前跑,他慌亂地往四周看,想找一找距離最近的水源,額頭忽然觸上冰涼。
一滴兩滴濺在臉頰、鼻尖、頭皮,眨眼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澆頭而下的雨水在他臉上開出了花。
「我想,等我長大,等我成人,等我再蒼老一點,可我忘了灑下的種子也在成長,參天的藤蔓上到處都是荊棘。他們換了性别也換了模樣,卻在我的生活中如影随形。」
「于是我選擇了順從,緊緊閉上嘴不為自己辯駁,親眼看着靈魂從體内一點點脫離,然後留下一具行屍走肉。可叛逃的靈魂也來要求我,它要我殺死這具有眼睛有嘴巴的肉.身,我失去了思想和主張,我也判定我有罪。」
“啊——”
“啊——”
蒼白的臉上分不清是汗還是淚,被風吹起來的頭發胡亂粘在上面,遊弋閉着眼睛發出一聲聲痛苦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