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是十分美麗的田園景色,看情況應該是看書被打擾了,女人趴在小桌上回眸看過來。
長發松松盤在腦後,鬓角有風吹拂起來的碎發,一半下巴埋在領口裡,鼻子稍稍皺起,眼睛裡有很明顯的嬌嗔。
“癔症想要根治必須釋放痛苦,方向隻有回溯記憶,迂回曲折是因為要繞開妄想這一部分,畢竟弟弟已經死亡。”方晴飔又翻轉過另一張。
一家三口很溫馨美好,方晴飔看着上面的父親:“病案裡有這樣一句話我很認同,是遊總告訴遊先生的——有時候錯誤反而會讓人感到開心,或者更不痛苦。”
“從遊總過世遊先生就繼承了權勢,能站在那個高位,除去聰明和天賦還需要決策力和驅動力。遊先生很配合治療,卻不代表任人支配,他的思想和主張遠遠高于他自身體會。”
“遊先生選擇回溯在周瑾瑜離開的時間,是因為他清楚這是痛苦初始,然而痛苦裡并沒有沙棗樹,也就說明沙棗樹影射的隻是父母和弟弟。”方晴飔說。
今見山走到面朝湖的窗邊:“他清楚喚醒痛苦會循序漸進,為了将時間提前,他需要親眼目睹代表解脫的沙棗樹,而這也是他一開始來葉拂耳的初衷。”
方晴飔接上:“遊先生不清楚拼圖是什麼,卻知道沙棗樹在哪,而我們知道拼圖是什麼,卻不知道拼圖上還有沙棗樹,無論如何,他已經跳過治療喚醒了所有痛苦。”
今見山稍稍仰着頭閉上眼睛,明媚陽光穿透玻璃包裹住身體,光線又穿過眼睑刺激了視網膜。
他在無一物的金光裡一點點勾勒遊弋的面容:“我能做什麼?”
“幻覺和妄想雖然存在很大差别,卻聯系緊密又相互影響。”方晴飔垂着頭調轉腳步。
她踱步走在今見山身後,像是思考也像做決定:“幻覺包括了幻視,分為穩定性和舞台樣,簡而言之,幻視的形象可以是個别人物也可以是整套景物,形象要麼伫立在窗前,要麼像電影一樣多變,而這些都可以由催眠誘發。”
“這期間遊先生會出現各種症狀,最持久的是對時間和環境的混沌感,說白了,他的一天或許是我們的三至五天。還會維持長時間固定姿勢、需要輔助才能進食等等,而醫用治療必須是針劑,絕不能用電休克來拖延時間。這些對于陪伴者來說......很煎熬也很漫長。”
方晴飔停下,站定在今見山旁邊也迎着陽光閉上眼睛:“今老闆,他妄想出弟弟,又因為妄想消失而出現幻覺,現在他發現弟弟是由他創造,那麼斷續記憶裡尚不完整的愛情呢?”
今見山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落定在瑩瑩閃閃的湖面。
方晴飔輕聲說:“如果趁此機會反方向再求證呢?是不是所有反駁都給出論據了。”
***
殘陽早在阒無人聲裡消失幹淨,兩輪圓月一個在梢尖一個在湖面,清透的雲層似是薄紗,濃厚的又詭狀殊形。
細柳簌簌抖動,林子裡隐隐有啁啾在回蕩,細聽還有水份揮發而出現的枝桠斷裂聲。
黑色簾子遮擋的玻璃屋緊緊閉合,門外紮堆站着的人紛紛仰頭看着月色。一縷縷煙霧不斷盤旋而上,達到一個高度又悄無聲息彌散,先收回視線的也先調轉了腳步。
玻璃屋内依舊靜谧無比,隔三差五的斑駁月色也如常灑滿長廊,燈火還是固定在每一個方位,照亮的範圍也照舊固定了明明暗暗。
一排排畫架占滿了空蕩蕩的客廳,正中放置了一張褐色皮質單人沙發,靜坐的人撐着額角,目光久久停留在黑色簾子上。
睫毛眨動的頻率過于緩慢,蒼白面容因為沒有表情而顯得極度疲憊。
黑色簾子中間整整齊齊貼滿了照片,保存完好的人像被鍍了層暖光,卻也能分辨出歲月流逝的陳舊,又因為距離模糊出一種遙遠。
一個個故事躍出紙張,以第三視角不斷來回閃現。晃一晃神,眼前走過沉穩高大的背影,回眸投遞而來的是安撫,耳邊又穿梭過無數個字母拼湊的語言。
閉上眼再睜開,世間最美的景色溫柔降落,撫摸過臉頰又包裹住軀體,僅僅是刹那時間也足夠溫暖一季。
清澈裡的水撲面而來,溪流對岸藏住了經久的秘密,水再次撲面,渾身清涼裡傳來陣陣笑聲。
平躺在床上的人顫着眼睫輕輕瞌上,無數支綠色繪圖鉛筆變短又變長,橡皮擦去錯誤又填充上知識,禮尚往來的古詩在雙眸中倒顯得更勝一籌。
歡聲笑語纏繞住四肢又被孤獨落寞反方向纏繞,去過很遠處又始終滞留在原地,屋檐落雨又化雪,茫然到偶爾也會恍惚是不是被抛棄。
鬥轉星移,漆黑褪去色彩,起伏山峰在熹微光亮中變幻成連綿不絕的剪影。
眨眼間微弱陽光穿過罅隙照亮長廊,停止在兩個不進不退的人影前徹底分割出明暗,穿梭在畫架裡的人像是進入了循環又像被時間遺忘。
「我不配表達有多愛你們,這顆大腦中的愛太虛弱了,它舉步不前,化身不了柔軟的擁抱和親吻。而你們的愛太有力量,化身成儀器又化身成醫生,就像很強的脈沖電流讓心髒恢複窦性心律,又在我的胸外不停按壓來讓我恢複自主呼吸。」
「可是之清,有雙手同時一刻不停地扼制着我的喉嚨。我真的想過去抓住什麼,我胡亂伸出手掙紮,最後發現雙手就在脖子上。我又努力去想怎麼控制自己,不停去尋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可是我就那麼眼睜睜看着你們因為我彷徨。」
「身體失去行動力,我忘記該上前安慰你們,大腦裡想到的隻有月亮出來了,我需要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明日太陽又要升起了,我需要睜開眼睛面對我所犯下的罪,我好痛苦,之清,我真的好痛苦。」
夕陽隐藏進雲中,石子裡的青草變得枯黃又頹敗,與陰沉的天色不謀而合。
端坐的人撐着扶手站起身,目不斜視地看着腳下往次卧走去。
「之清,放我離開吧。」
「所以,你不要我們了。」
「不是,我隻是不要自己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
「之清,我很痛苦,也很疼。想到可以脫離這具肉.身時我前所未有的開心,我不再是穆冰,就隻是你的妻子,也隻是小弋的媽媽。」
嵌入式長方形浴缸橫卧在牆壁邊,弧形不鏽鋼彎管兩邊各一個調節器,其中一個扭轉了方向,而另一個隻像是多餘。
出水口流出清澈的水柱,原本應該很安靜,卻在砸落上凸起的物體時到處都是飛濺的水花。
水流浸濕黑色布料,下墜顯現出肌肉線條,水花波及不遠處的黑色布料,暈染一點又變作了一團。